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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董笛韵

“秦掌柜,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后院挖了个小池塘,池中搭小桥,可供最多两人同时站在上方。”

“辛苦各位了,请到前厅稍作歇息,珏儿已经为各位准备了茶点,我这就去给结工钱。”秦夕娘看着新建的小池塘满意的点着头,池塘周围用了平滑的石头围住,一条小石子路通向一旁的廊道;小池塘里已经蓄上了水,在内里工匠们挖通了进水与出水的通道,保证池水不会发出异味。

工匠们离开后,珏儿找到秦夕娘:“娘子,总算是不用出去找桥了,也可安心些。”

“是啊,自己家后院总归是更好的。”

“不过娘子,近期您很少打开桥的,怎么突然急着赶工要在这两日做出来啊。”

“啊,因为时日要到了啊,有个固执的老头等的人要来了。”

………………………分割线………………………

半年前

“老头子,你这个时候病倒了,真是给我添麻烦啊。”

“真是抱歉啊老太婆,还要你辛苦呢。”

董老太太看着躺在床上的马老先生,一边碎着嘴,一边还不停的替老先生盖被子,递茶水。

“老头子,你多歇着吧,店里的事情有我呢,别担心了。”说罢,董老太太离开里屋,走到前方的小店里,坐在灶火后面看着马老爷子留着的菜谱,认真的记在脑子里。

这是一间开在乡间的小饭馆,马老爷子有着一手不错的厨艺,所以平日里有着不少乡里乡亲们会来这里。大家来到店里吃着饭,偶尔喝上一口小酒,与老爷子聊着人生艰辛,偶尔还能听到老爷子拿出竹笛吹上一段,颇有意境,渐渐地也成了许多人的习惯。现在马老爷子病倒,董老太太便接了马老爷子的活。其实老爷子的身体早年就开始有了各种病痛,大儿子马威几次三番的来劝阻老人放弃店里,好好安享晚年生活,但老人不但不听,还会呵斥儿子,说这是自己与老太太一生的心血,要不是因为有这家店和周围乡亲们的照顾,怎么把儿子拉扯大;如今小店在乡里是很重要的,不能关。看着老爷子固执如此,马威也就渐渐不再劝阻了。

这一天,董老太太等老爷子又睡着后,走到街上去采买。许久没有到县城的老太太逛了许久才买完东西,两只手都提了重重的菜篮子,背上还背着一个装满了的大竹筐。老太太提了提劲,朝着城里西南角的小巷子里走去。许是因为身负重物,老太太走了许久,终于在一间看起来还是新盖的小屋前停了下来。老太太刚要敲门的手却突然停顿住,接着就放了下来,好似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敲门。眼见天色不早了,老太太急急准备回去,手中一个菜篮子却跟人作对似的断了提手,一篮子的菜掉了一地。

“哎呀,老太太,您小心,我来帮您吧。”同样正准备回去的珏儿看见董老太太,赶忙上前去帮忙。

“谢谢你哦,小姑娘。”

“老太太您住在什么地方,您这一身上下也太多东西了,我送您回去吧。”珏儿担忧的看着董老太太又是菜篮又是竹筐的。

“哎哟可使不得,”董老太太看珏儿一身衣饰不凡,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这马上天黑了,老婆子我住的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可不安全。”

“不碍事的老太太,”珏儿笑着接过董老太太背上的竹筐,手里抱着那个断了的菜篮,“我是清乐廊的大丫鬟珏儿,这方圆十里没人敢欺负我的。”

几经推脱无果后,老太太只能让珏儿陪自己走一趟。

到家后,无论如何老太太都想要留下珏儿歇过一晚,待明日天方亮了再回。可无奈珏儿执意要回去,老太太赶忙升起炉火要做一顿饭菜,让珏儿吃了再回,珏儿也没再推辞。用过晚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珏儿与老太太告别后走出屋门。珏儿方才离开片刻,老太太原本还站在门口看着珏儿离开,突然听见里屋的叫喊声:

“老婆子,老婆子”

“来了,怎么了,要吃饭的话要再等一会儿哦。”

“我明明闻到有饭菜的香味的,你给谁做饭呢?”

“是一个好心的小姑娘啊,送我回来要答谢别人的啊。”

“啊原来如此啊,是应该要答谢的。”……

还未走远的珏儿刚好回头看见急忙走进去的董老太太,边走边说着话,眼神微凝。随后观察片刻周遭环境后,手中出现一个小铃铛,与清乐廊每次曲会时包厢里的铃铛很相似,不过要小上许多。

珏儿轻轻晃了晃小铃铛,面前的景象开始有一些扭曲,珏儿便一边走着一边摇着铃铛,没几步便站在了清乐廊的门口。

“今日回来挺晚的,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遇见一个乡下老太太,不太方便,送她回去耽误了时辰。”

“嗯,没遇到危险就好”

“娘子说笑呢,我怎么会遇到危险呢。”

秦夕娘看了看珏儿,“还是小心为上,这世间的危险,多的是你无法应对的。”

珏儿应声答是。

时间一天天流走,董老太太努力支撑的小饭馆也有了起色,除了不能再现老先生的笛音外,其余的都走上了正轨。这天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溜进来,径直来到老太太的灶火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将一块儿柴火扔进了火力。正好回头看见的董老太太吓了一大跳,赶紧拉开小身影走到一旁,担心的上下看:

“哎呀,我的乖孙,这火太危险,你可不能靠近的,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被烫着啊。”

“没事的奶奶,”说着,小洪彦扬起笑脸:“奶奶一个人太辛苦了,我要帮奶奶的忙。”

听见小洪彦的话,董老太太心里一阵温暖,不过还是没让小孩帮忙,陪着小孩聊天玩耍到天快要黑,客人见多起来后,小男孩便告辞离开了。

“董大妹子,一壶烧酒,一碗白饭,再炒个豆角,拿碟花生。”说话的是从前与自己家交好的伍老头。

“马上来”董老太太给自己鼓了鼓气,开始在炉火边忙碌起来。

老太太的努力来店里的客人们都看在眼里,于是逐渐形成一种默契的配合。从前负责上菜的老太太进了伙房,将菜准备好放在厨房与大堂之间的一个台子上,同时告诉大家这是谁的菜,大家自己上前去拿。

“伍老哥,你少喝些,你这身子骨也没从前好了。”

“是啊,人老了,但是丫丫走了后,我就一个人,有时候也怪孤独的。”

“你也要打起精神啊,毕竟还有些小牲畜需要你照顾啊。”

“哎,我是打算将它们都卖掉了,我没有精力来了,每天它们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都不去照顾,它们怎么会有精神”老太太听见伍老爷子的话,有气又好笑的说道。

伍老爷子牵强的笑了笑,“倒是你,这才多久啊,你这手艺快要赶上老马了。”

“我也是要坚强才能支撑过来的啊,你也一样,再说丫丫都走了6年了,你也该看看自己的日子了。再这么下去,她能放心吗?”

“哎”伍老爷子自顾自喝着闷酒,董老太太也没再多说。

晚上,忙了一天的老太太回到房里,看见睁着眼发呆的老爷子内心抖了一下。

“老头子,老头子”

“叫什么叫,我今天下午叫了你好久,你在干什么。”老爷子生气的说道。

“呼”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我在忙啊”

“你现在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什么呀”

老太太顿时气鼓鼓的说道:“当然是在忙店里的事啊,老头子你倒下了,你的心血全扔给了我一个人。”

看见老太太生气了,老爷爷一下慌张起来:“啊,是店的事情啊,我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不好意思啊老太婆,是我拖累你了。”赶紧说了些道歉话。

“怎么突然又说这些,好端端的。”

“没事,那个,今天下午店里是不是有谁来了。”老爷爷有些没底气的问道。

“下午?”老太太回想了一下,下午一直在店里的,是他们的小外孙,连忙回答说:“没啊,没有谁啊,就是周围的小孩儿们过来玩来着。”

“哦,是周围的小孩啊,我听见奶奶、奶奶的叫,还以为是她的孩子过来了呢。”

“哈哈哈,我这把岁数,小孩子们看见都喊奶奶嘛”老太太干笑着解释说。

听完老太太的回答,老爷爷眼底有一丝失落,“这样啊,天不早了,睡觉吧。”

“老头子啊,今天伍大哥又来了,自己一个人喝了好些酒,真是可怜的人啊。”

“老伍啊,确实是呢,大家都是不容易的人啊。”

董老太太叹着气,回忆着伍老先生的女儿丫丫,是个聪明善良的姑娘,正当妙龄时嫁了一名衙门当值的小捕快,两个小年轻感情颇好。但是好景不长,丫丫一日意外落水而亡,伍老先生一直认为,是女婿没有保护女儿,才导致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自丫丫走后,老先生与女婿就不在往来了。

不过伍老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婿其实依旧关注着自己的生活境况,常会抽时间到马老爷子的饭馆来用饭,顺便打听自己的事情。在知道自己的精气神大不如前后,经常担忧的在附近偷看,却不敢靠近来。

“放心吧老太婆,那个家伙虽然固执了些,但是个好人啊,那孩子也还算是不错的,都会好的。”马老爷子安慰道,老太太闻言,也就不再想了。

过了几月,老太太再次在店里迎来了小孙子,不过这次,小男孩却没有以往的活泼,脸上有着一丝愁容。

“怎么了,我的乖孙,怎么不高兴呢。”

小洪彦只是噘着嘴摇摇头,小小的脸上眉毛紧紧的拧着。

“这是怎么了,是你娘亲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的,娘亲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大夫说没有问题。”

“那小洪彦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奶奶我不是不高兴,是前连天爹爹和娘亲吵架了。奶奶,以前我是不是有过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听到小洪彦的话,董老太太也低落了一些。

“是的啊,在小洪彦还很小的时候,你娘亲怀了一个你的弟弟妹妹,不过后来弟弟妹妹没出来生就到天上去了。”董老太太耐心的给小洪彦解释道。

“是的,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一次爹爹和娘亲好像都很害怕会再次这样,所以娘亲每日都没什么精神,洪彦有些担心娘亲。”小洪彦一边噘着嘴,一边一下一下的用脚踢着地上的砖块。

“哦?小洪彦是在担心娘亲啊,那不如去告诉她吧。”

“告诉娘亲?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告诉你的娘亲因为她精神不好所以很担心,相信你娘亲会很高兴的。”董老太太眯着眼睛笑着对小洪彦说。

小洪彦霎时眼睛放出光采,“真的会吗,谢谢奶奶,我这就回去。”说完,便急匆匆的跑走了。

到了晚上,董老太太小心翼翼的回到房间,看见老爷爷又坐在床上在想着什么。看见老太太进来,老爷子叹了气,望着房顶说:“我说,那个,怎么样了啊。”

董老太太一时没回过神来:“那个?哪个?”

马老爷子有着一瞬的局促:“就是那个啊,额,不是快到十个月了嘛。”

“你居然听到了吗?”董老太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老爷子说的,是他们的女儿即将怀胎满十月的事。

“早就听见了,这个屋子就这么大一点,那个小孩子跟老婆子你的声音都不小,我又不聋。”老爷子没好气的回答。

“你..你在关心吗?听小洪彦说好像精神不大好呢,要不要去看看啊。”董老太太担心道。

“不去!当初居然敢不顾我的安排,去嫁给一个穷酸小子,还奢望我去看她。”马老爷子突然就生气了,老太太连忙安抚了下来,却也不忘嘟囔两句:“那孩子现在也在学堂里教书,他们新盖了房子呢,芸娘没太吃苦的。”见老爷子依旧生气,便不再多提这个话题。

马老爷子在二十岁时遇见董老太太,两人便义无反顾的在一起了。当时的老爷子虽不是风华绝代,但一手好厨艺还会着几首笛子,周围的小姑娘们看见他都会红着脸跑开。而年轻的董老太太是隔壁世家董氏的一个远房旁支,属于几近没落的那种。所以董老太太有着世家小姐的一些修养,又有着普通人家的坚韧。成婚后,两人育有一子马威,一女唤芸娘。马威成年后就离开家参军去了,多年来没什么大成就,不过好歹身体没受什么大伤,如今依旧在军营里,鲜少回家。

而芸娘本是被安排嫁给临乡的一位少年郎,可芸娘不知跟谁学的叛逆劲,偷偷与县城的一名穷秀才洪习渊订了终身。马老爷子气的与芸娘断绝关系,不再往来。不过倒是外孙子洪彦,经常偷偷来与段老太太作伴,尤其是老爷子病倒后的这几月里,来的频繁。

这天晚饭时,伍老爷子又来了,不过比以往好像精神了很多。

“伍大哥今儿个看着很高兴呢。”董老太太偷笑着说道。

“哎,高兴谈不上,不过是想开了。那小子,昨日来过了。”伍老爷子喝了一大口酒下肚。

“女婿么?好事啊,你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这都五年了,他也过的一直不好,哎。知道他有心念着我和丫丫,我这心里也要好受些。”

董老太太终于放心了一些,伍老爷子继续说道:“不过,他说要续娶了,也是应该,他还这么年轻呢。我也决定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连你都可以一个人支撑着生活下来,我应该也是可以的。”

董老太太撇了撇嘴说“什么叫做连我也可以啊,说的我很差一样。”

“哈哈哈”伍老爷子终于笑出了声,“如果只有那小子自己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仔细想想还是不甘心呐,我也不能差太远不是吗。”

“老爷子,老爷子”,董老太太连续叫了几次马老爷子,都没有得到回音,老太太手脚慌了起来。

“啊,是老太婆你啊,啊,我听见你叫我了。”老爷子睁开眼开着老太太说道:“老太婆,乡里的那位地藏菩萨还在吗?”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在啊,不过好像最近要修缮地藏菩萨的供奉小庙呢,毕竟年久了,快要不能保护菩萨的像了呢。怎么问起这个了。”

“啊,要修缮啊,这可怎么办啊。”马老爷子一脸难处的样子让董老太太很是茫然,

“怎么了,地藏菩萨那里有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什么,以前在菩萨的背后放了些东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算了吧。”

说完老爷子就不再开口,董老太太暗暗记下后也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来到乡里供奉地藏菩萨的小庙里,绕道菩萨的背后,伸出手在菩萨身后的缝隙中摸了许久,一边摸索一边为自己的不敬道着歉意。终于,一个小小的布制的荷包被董老太太抓在手上,打开荷包,里面躺着一张看似是求来的护身符,符上写着的是芸娘的生辰八字。

回到家的老太太藏起荷包,在房里轻声叫了几次老爷子,老爷子没有回答,只恍惚间传出几声鼾声。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自言自语到:“老头子,你再等等我啊,我也很快了。”

时光总是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这天的董老太太依旧在店里忙着准备,小洪彦着急的跑来,二话不说拉着董老太太就要走。

“哎哟,慢点慢点,我的乖孙这是要去哪啊。”老太太扶着门问。

“奶奶,奶奶,娘亲身体不舒服,好像是弟弟妹妹要出来了,您快跟我一道去吧。”小洪彦着急的声音都在哽。

“我也可以去吗,你娘亲会希望让我去吗?”老太太又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担心。

“当然可以去啊,是娘亲让您去的,娘亲说‘快,去叫娘来,’所以我就来找您了。”

董老太太一听,顿时着急的不得了,拿出藏在身上的写有芸娘八字的护身符紧紧捏在手里,跟着小洪彦就往芸娘的住处赶去。

到了很晚,小洪彦陪着董老太太一起回来了,“奶奶,您收拾些行李吧,娘亲说了,以后要一起生活呢。”

董老太太一边应着小洪彦,一边对着里屋喊着“老头子,老头子”

这时,小洪彦露出不解的神情:“奶奶是在叫爷爷吗?爷爷不是半年前就离开我们了吗?”

董老太太脚步一顿,笑着说:“是啊是啊,爷爷已经走了,我就习惯叫他了,也想让他跟我一起看看你和小弟弟呢。”

“不过我昨天晚上有梦到爷爷哦。”

董老太太眼睛一酸,小洪彦接着说道:“我第一次见着爷爷呢,圆圆的脸,白白的头发和眉毛,脸上有一些斑。对了,爷爷还跟我说哦,说我是哥哥是个男子汉了,以后奶奶和小弟弟都要靠我照顾呢,还给我吹了笛子听呢。”

董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脸的手指缝隙中有泪水涌了出来。

…………………………分割线…………………………

秦夕娘领着一个苍老的灵魂走进后院,珏儿正准备退出去,看清董老太太的脸庞有些讶异,老太太也认出了珏儿,笑着跟珏儿打招呼。

“好了,老太太,我要送您过去了,不过在桥头,有个人非要等着你一起过河。”

老太太听完后,心里怀揣着激动和期待,看着秦夕娘走上新建好的小桥上,脚尖划过桥面,眼前便出现了另一座宽阔的大桥,桥的对面,好像有一个红红的身影,拿着一只大勺子。

就在董老太太还在打量的时候,一个好像不高兴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老太婆,你在东看西看什么呢!怎么才半年你就来了,我本来打算等你个十年八年的呢,真是没用。”然后俩人便在秦夕娘的注视下,互相搀扶着拌着嘴,一步一步的向桥的另一方走去。

就在秦夕娘准备关上映像时,一个靛青色的身影从映像中一窜而出,在秦夕娘面前卷起一阵大风,秦夕娘本能的用双手挡在面前。待风停下后,一个磁性的声音在秦夕娘耳边传来:“好久不见啊,我的小夕夕”。

——第七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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