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风饕,大雪封城。
冷冷清清的长安城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还有一位卖炭的老人也在苦苦坚持,他推着炭车停在一处小巷中,可担心别人看不见他,他又将炭车推了出来。
老人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衣,背后开着好几个窟窿,他闭着眼低着头,脸冻得发紫,蹲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全身蜷缩,干瘦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大雪天炭不好卖,要等到化雪时炭才卖得出去,这街上大雪纷飞着,谁不想着在家里关着房门喝口热汤,除了些有苦日子必须要捱的人,便没人还会在外面游荡。
能卖一些是一些,老人便打着这样的主意在风雪中坚持着,想着家里还有已饿了一天的小孙,还在等他带着粮食回去。
大雪冷漠,不见停歇。炭车已载满风雪,老人蹲在树下像一个矮矮的雪人,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间他好似看见了葱油饼子,还有一大锅羊肉汤,穿着新衣的小孙儿轻轻摇晃着他,稚声稚气喊道:“爷爷,快起来吃饭了……”
风雪沙沙作响,冷清的长安城传来了车轱辘碾过积雪的声音,声音不大也不急,可知马车不重,车上人也不多。
一辆朴素的马车碾过风雪,驾车的车夫好似看着路边快要冻僵的卖炭老人,向车内的主人禀告了一声,经主人同意后,车夫停好马车连忙跑了过去,这该死的天,跑起来雪沫子一个劲往眼里灌,心中这样骂道,车夫脚步可不敢停下。
离近了,将老人身上的雪沫拍去也轻轻呼唤着,老人已有些神志不清只能凭着本能答应着,车夫见状觉着有些不妙,随后将手贴在老人硌手的背上,一股暖流随之涌进。
没过一会儿,老人挣扎着睁开了眼,恍惚中见着面前有一健壮的黑衣男子,他还有些口齿不清说道:“小伙子……买炭吗……”
车夫取下腰间挂着的牛皮酒袋,而酒袋里面装着的却是满满一袋的热汤,他递给老人的同时还顺带拿了些银钱给他。
风雪太大,他怕老人听不清楚于是大声说道:“老人家,雪更大了你早些回去,这些钱就当我买你的炭和木车了,快回去吧。”
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酒袋和钱,他眼眶通红,眼泪流过的干裂皮肤还有些发痒,他连声感谢声音哽咽不已。
在老人一步三回头的作揖感谢中,车夫叹了口气又骂了句贼老天,随后返回车上驾着马车往城门口驶去,今儿公爷是来接一了不得的神仙,万万不敢耽误久了。
驱车至北城门,城门洞子里的风雪呼啸,仅凭一身血肉久站不了,于是今日站岗的兵卫在城门外支拉起了两个帐篷,身子缩在里面,悄悄地把冻得粘手的盔甲卸去,再拿发放的羊皮褥子裹好,仅留着一个缝隙看着外面。
满天飞雪,也少有人出城进城,长官也不会顶着如此大雪来巡视,这些守卫也难得再一个个去盘问,没过一会儿就在帐篷里鼾声如雷。
茫茫白雪间,有一位高大的道士走进了长安城。
道士一身白色长袍,头挽一个道髻,身背着一杆金色长戟,面容刚毅端正,星目含威,炯炯有神。
钟公爷已站在雪中等了良久,见着这位进城的道长跟着迎了上去,虽说钟定国不曾见过景战真人仙颜,但这一身道璞云纹白袍他还是认得出来的。
“在下钟定国,见过真人。”钟定国行了一个道家稽首,他身后的车夫眼只敢盯着雪地,也学着公爷行了一礼。
景战咧开嘴笑着,先是还上一礼再说道:“景战不请自来,这几日要叨扰钟公爷了。”
“真人光临钟府,自然是蓬荜生辉!”钟定国也笑道,还邀请景战上了马车,车夫强忍着紧张驾驭着马车回府,我的亲娘咧,这辈子能拉一次神仙,值了!
乌蹄好似也有些欢快,打了个鼻响,拖着车轱辘在雪地里前行。
穿过了几处街坊,前面便是太平坊了,坊官还带着一队十人的兵卫,站在坊街口子巡逻,见着是钟公爷家的车夫直接放行,马车路过时还笑骂了车夫一句:“狗娘养的钟彻,落雪的天不在被窝里抱着婆娘享福,出来看几个哥哥吃苦?”
换作平时钟彻早就骂了回去,但今天车上有神仙,我钟彻哪认识你这满口粗鄙之语的吴三省。
直直驱车进了太平坊,车辆溅起雪水,独留吴三省在后头骂骂咧咧的。
而坐在马车内的景战,将已是半仙兵的化天戟随意地放在了一旁,且与钟定国谈笑间,还发觉了四周隐藏着不少的修士武夫,其中还有一两个地仙境的剑仙。
突然,驾车的马夫见着不远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立即勒马停车,与公爷禀告一声天子在前面后,下车拜倒在飞雪中。
钟定国揭开布幔,走下了马车,看着越走越近的天子才慢悠悠的行礼道:“臣,钟定国见过圣上。”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钟定国也就懒得拜了。
年轻天子好似并不在意,还笑问着:“钟国公大雪天还驾车出门,所行何事啊?”
“接一远道而来的朋友,却没想今日圣上微服私访,惊扰圣上了。”钟定国虽说已显老态,但站在雪中依旧身姿如松。
年轻天子看着马车布幔,神色淡然,他见那车中之人,好像并不打算下车见过他这位祈年朝的新王,于是说道:“钟国公乃祈年朝国之重臣,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整个祈年朝的朋友,不知孤能否一见?”
钟定国却说道:“臣做不了主,见或不急都要看他的意思。”
年轻天子也不恼盯着马车看了片刻,见布幔始终没个动静,年轻天子头微微仰着,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可是长安啊。”
话落,天地一静。
拜在地上的车夫不顾冻得通红的脸,将头埋得更深,钟定国气血涌起,看向年轻天子身后,千条红线如赤蛇飞舞的红衣太监。
太平坊四周肃杀之意深重,门口的坊官早看着钟彻勒马,就赶紧带着手下往远处巡逻去了。
景战揭开布幔站在车头,居高临下看着年轻天子,淡淡说了一句。
“你话好多。”
年轻天子眼中已满是杀意,他认得这身道璞白袍,道璞山是高,但长安也容不得你这道士猖狂。
隐在雪间的一位背剑布衣男子,看清了景战样貌后吓得胆颤心惊,踏雪而行挡在天子身前,执晚辈礼急声赔罪:“真人息怒!”
年轻天子见那人的嫡传如此作态,也反应过来眼前这道士恐怕没那么简单,却已后悔不及。
眼前这元婴剑修景战一眼没看,他环顾四野,想着以后小若安来迎新娘子,长安城也还是这般阵仗可就不太平安,做师叔的怎么能放任不管?
景战随手拈来一片飞雪,身前那元婴剑修惊慌起剑,但求能护住身后的天子,只见道士屈指一弹,整座太平坊内外,竟是剑气纵横!
血染雪地,触目惊心。
景战一指之下,隐藏在周边的两名地仙境剑仙,十二元婴,八位金丹,六位七境武夫尽皆横死当场!
而景战身前的元婴剑修,口吐鲜血,手中所持爱剑寸寸崩裂,好在他身后两人无事。
景战终于看向了他。
“神相曾救过我一次,这次我也饶你一命。”
“多谢真人!”剑修强忍着疼痛行完礼,赶紧带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年轻天子一闪而逝,而那红衣太监早已双眼涣散,吓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