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入山林,寒露极重。
男子众人没走一会儿,裤脚与衣摆皆被晨露浸湿了一些,来到上课放学常走的古道,恰好又遇见那三位同窗女子。
许长久拎着手中,还剩有三四块莲花糕的点心袋,向着她们靠了过去,熟悉地问秋水需不需要吃些早点,秋水再一次拒绝,许长久又笑着问其他两人,沈梦之与周蔻也摇头,他便又拎着袋子回去。
每日惯例热脸贴上冷屁股,许长久却乐在其中。
已能看见老槐树时,树下已被氤氲紫霞笼罩,而那迤逦紫霞之中坐着两道修长身影,坐在最上方的只能是陈先生,而离他最近的钟千俞盘坐在蒲团之上,周身气机涌动,牵引着初升之日下还未尽散的紫霞入体。
朝饮紫霞,暮练月华。
旁观众人羡艳不已,只有到了归真境才能算是真正的修士,也能逐步涉及一些玄妙道法或炼制本命之物。
众人走进紫霞之中,钟千俞也刚好纳气结束,第一次朝饮紫霞到结束都还有些激动,真要说什么感受,只是周身舒泰许多,各窍穴脉络里游走的真气纯净了几分。陈若安见众人到齐,挥袍驱散了还未散尽的紫气,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今日讲的还是《三清》,可听着听着许长久的心思越不在经文里。
老槐树已枯黄了不少叶子,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化作来年春泥,光秃秃枝干上的露水晶莹剔透,许长久看着它们一滴滴往下滑落,又融于土地,好似一种因果轮回,天地也有此理吗?
许长久想着想着失了神,一时间已听不见陈先生讲课的温和声音,听不见远处一两声幽深的鸟鸣,甚至连周围人的呼唤也消弭于神外。
好似此方天地,只有槐树与他。
“前两天钟哥儿连破两境,今儿又来一个去凡境悟道?我都跟一些什么怪胎在一起生活啊!”郭二十八苦笑叹气,这些人真不要人活了。
云君还绕着坐如磐石的许长久打量了一圈,见着他双眼失神,目光呆滞,看起来怪傻傻的……若不是陈先生说他是听经悟道,叫他们不要强行去唤醒他,不然大家定会觉得他这模样是中邪了。
但大家还是打心底地为许长久高兴,去凡境悟道,哪怕悟不出个所以然,但能偶获一缕道则,那他今后修行,就是真正的大道可期,以后出去吹牛就说,仙君许长久听说过吧,那我一哥们儿!
玄素则是等大家赏人时,蹲在老槐树一角,觉着这苍老光秃的老槐,别有一番孤寂之感,回去得画下来。
看了两眼也就算了,六位少年先行进客堂用饭,那三个女子早就先进去。
坐好之后,郭二十八觉得很有意思地偷瞄了一眼秋水神情,他知道这女子对于不甘落于人后有着执念,想着她有着哪怕一丝丝落寞的神情,都对郭二十八来说相当精彩。
当然郭二十八看见的是若无其事的秋水,不过至于真真假假,他可就没心情去了解太多。人生大事,不过一场吃喝,他拿起一块肉排就是一顿撕咬。
用完饭,再吃饭,许长久还是呆坐在原地,见月儿已初露弯弯,陈若安便让他们先回去。
众人向先生行礼告辞,消失在漆黑山林中后,钟千俞站在陈若安身旁问道:“他不会跟那些真人一般,坐忘白云山川,眨眼沧海桑田吧。”
陈若安笑道:“不会,他饿了自然就醒了。”
“那我先去给他做些吃的。”钟千俞说道。
“不用,你们用饭前我让做饭师傅,给他留了些饭菜蒸在锅里。”
“现在紧要,等月儿高挂,你便开始锤炼月华,等你锤炼之后我教你一些防身道法。”
钟千俞眉眼如画,笑起来如一霁新月:“我正想问你来着何时才能学些法术,没想到你还挺上道。”
陈若安也笑着说:“总不能让你真拿境界去吓唬人,再说你一归真境连只蚂蚁都吓不死。”
钟千俞调侃道:“那是比不了,老二师叔的万年金丹境。”
陈若安身姿修长,月下君子如玉,只听他淡淡说道:“快地仙了。”
钟千俞满脸震惊,陈道士不当人也。
许长久醒来已是深夜,肚里饥肠辘辘,他睁开时还发现身旁,坐着一位在皎皎月华下如谪仙一般的人,仔细一看是那钟千俞,而陈先生便在一旁看着他俩。
陈若安见许长久醒了轻声说道:“饿了吧?锅上还留有饭,先去吃点,夜深了,今晚就在竹楼休息。”
许长久先谢过陈先生,随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陈若安一眼看穿了他想问什么,于是开口说道:“有人破境如饮水,是因近道,而悟道顾名思义是感悟大道的过程,此刻你或许还不觉有何变化,但至少你现在到仙人境之前,不会再有瓶颈。只要下了功夫,修为到了,破境皆是水到渠成之事。”
陈若安看得清楚,许长久此番悟道的收获不算小了。
听先生点明了说,许长久内心却是毫无波动,身为无双城许家庶子,家族的寄托从来都只在他那位,被称做许家宝树的大哥身上。
与先生告别,许长久简单吃了些饭食,在锅上蒸了太久滋味少了许多,不过他也不挑,吃完就上了竹楼找了一处空房就寝。
而竹楼外的钟千俞炼月华入体后,只感觉精神焕发一日疲劳消退,怪不得如陈若安这般的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当然归真境的妙处还绝不止这一点。
月儿已蒙上薄薄的云雾,夜间山风呼啸,好在钟千俞身上佩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暖玉,倒也不觉得冷。
陈若安先是询问了钟千俞想学符篆、阵法还是道决,钟千俞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道决,后陈若安本想教授他万法不侵的法门,可钟千俞拒绝了,说是万法不侵都是假说,对敌之人强到使你的法门无效,那你可不就只剩挨打的份吗,还说想学些保命的道法。
保命的话,那便只有传授道璞山上的几种遁术,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教授缩地成寸。
考虑到钟千俞以后真是武道双修的话,便不怎么依靠高深遁术,而且缩地成寸以钟千俞的悟性与如今的资质来说,容易速成,大概金丹境就可以发挥这门遁术七成神通。
再辅以一手品秩极高的火决,同境之中与人对敌,哪怕对手是一名剑修也有一战之力,前提是钟千俞要走在武道双修的路上。
陈若安先传火决,这是一门传承自道璞山苍梧峰的无上火法,是曾经栖于参天苍梧枝上,一头纯血凰的本命神通,经寒山师叔推演衍化,威势绝伦,火法大成之后,一经施展可谓焚天灭地,无物不可燃尽。
但此术也有缺陷,人族毕竟不是不死凰体,大多修士本又不修体魄,有些时候就容易玩火自焚。
陈若安有一位师侄曾学过此术,不仅烧了半座道府,还给自己烧了个半死,后来痊愈后苦练佛教琉璃金身,如今在太古铜门,折磨那些从裂隙里偷跑出来的妖魔,有些时候一不小心,顺手就折磨上了自己的同伴。
一轮银月之下,一棵老槐树形只影单,它身外不远处有一绝艳男子,双眼神采奕奕,艰难地维持着掌心的一缕血色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