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诸位同门都在纳气修行时,整座后院的灵气也因他们而浓郁起来,呆坐在原地的赵玉赫,甚至能感受到衣衫之下那种粘稠的异样,呼吸之间也尽是涌动的灵气。
眼看着周围的同门,一个个进入练气状态,赵玉赫也合上眼睛,依照着袁先生带他走过几次的运转路线着手纳气。
自手太阴肺经起,跟着熟悉的灵气流动路线走向手阳明大肠经,一路流转还未见堵塞,直至灵气转下进足明胃经里,才寸步难行。
赵玉赫并未鼓动灵气强行冲经络,而是一步步蚕食,因袁先生说他天生经脉细软受不得外力强冲,一旦练气期经络俱断,修行路也就走到了头。
留有大量灵气存于体内,对一个练气一层的修士来说,是极为不易的,身在体外就可看见赵玉赫脸腮涨红,满头大汗,而正在疏通足明胃经的他,更是觉得心肝脾肺肾,如火烤火燎一般难受。
可就算如此,这位十四岁的少年依然紧咬牙关坚持着,山里的孩子与山野为伴,心志也远比其他同龄少年成熟。
“这只是练气中的一道小槛,修行十境上每一大境每一道槛,对他来说只会更加难熬,我不知他以后能否大器晚成,但心境一途他能走得很远。”
穿着肥大锦缎,两道剑眉花白,头顶稀疏的姚先生站在云端,与身旁那位衣袍山纹着松林群鹤图的中年男子说道。
松鹤真人望向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孩子难免有些惋惜,修行之事欲以勤补拙之人世间常有,而无造化机缘也只是身在雾浓林中,徘徊难行。
“姚老,这几日还劳你多费心,等这些孩子练气有成,将那沈梦之也早早带进学堂吧,山上本就清冷,她也是个孤僻的性子,放任久了易生心障。”松鹤真人朝姚元拱手继续说道:“我以前的一位先生回来了,我得赶着去迎,不然让他老人家一个人上山,指不定会被师祖打个半死。”
姚元摇摇头叹道:“你去便是,沈丫头那里我有分寸,但你师祖与先生那里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吗?”
松鹤真人心中苦涩,姚元不属于道璞嫡传,哪知这弥天高山上也有糟心事,但打碎了牙,流一地血也还是一家人。
是啊,什么事坐下来谈才谈得明白,打生打死的,师祖他老人家也闹心啊。
姚元目送松鹤远去后,踱步至赵玉赫这位来历了不得的少年身旁,突然就想起那位带赵玉赫上山,年纪也不大的老二师叔,他会心一笑。
宋青竹站在景愿峰山脚的牌坊下,望着直入云霄的十座高峰,还是那般巍峨壮观。上山的大道几千年了,居然变得如此冷清,不知是失了香火,还是特意为之。
牌坊不远处,有一块平平无奇的山石,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这是他还在山里求学时与洛阳一同砍下的,宋青竹突然有些失神,他好像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叛出道璞山的。
守山门的两位祭酒道士,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似妖似邪的红袍男子,刚才山巅功德殿里传出话了,山主亲口,只要宋青竹敢踏入景愿峰半步,立刻激发守山大阵,万剑打杀了他。
宋青竹啊,这个名字在山下可止小儿啼哭。两位也是从山下上山修行的人,怎会没听过,这位杀人如麻的邪魔外道的名声,只是当口口相传的人物变成眼前人,两人心中更多的是恐惧与怯意。
两位不过去凡境的道士,哪敢掺和这档子事?要怪只能怪今儿轮到他哥俩守山门,时也命也,还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到时候遇着了孟婆,我先喝汤你去拉着她瞎侃,等我吐了出来再轮到你。
宋青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两位理所当然会面生的小道士笑了笑,身子往前挪了一步,那两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窜的一下往后退了老远。
左边叫申甲的道士,握着引剑石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心里已在不断央求这位高人莫要再走了。另一位叫左钟的道士却是出口大喊道:“前辈止步!再往前一步七星北斗剑阵临头,修行不易,望前辈莫要自误!”
左钟喊完这句话,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般,只觉得汗流浃背之余,两腿膝盖也有些发软,因为他知道齐下北斗剑阵拦不住他。
前者申甲的所思所想,一身修为早已通天彻地的宋青竹如何不知?还未来得及叹惜景愿峰的道士一代不如一代,左钟却让他颇为欣赏。
他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钟看着这位凶名在外的邪魔,好像真是在问自己的名字,他强装镇定地说道:“左钟!”
“当道士可惜了,来我的麾下道法神通应有尽有。”宋青竹乐呵呵地说道,他身姿挺拔,若不是这一身妖冶红袍,那么他更像一名随和的教书先生。
这句话的后半句这些年他说了无数遍,有的甘心追随于他,有的则是虚与委蛇,仗着他的庇护为非作歹,不过也是无妨,只要办事的时候听话就好,而剩下拒绝他,甚至大骂唾弃他的那些人,自然是成了一具具枯骨。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拉拢,左钟心头好似悬着一块柄要噬血的利剑,他背上的道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不过左钟仍是咬着牙说道:“上山那天我已立誓,此生唯愿坐死道山中!”
宋青竹无声叹息,千载岁月之前,他也是这般想的。
只要他想,宋青竹敢在人间天下任意一个地方,打杀任意一个人,但唯独不敢在道璞山门前,而景愿峰便是道璞山的山门。
世人皆称他宋青竹学贯释儒道三教,为当世第一人,天芝城里的最老武夫、须弥山两禅寺里的双生佛、龙虎山上那朵九品道德金莲、执掌天师府的神相皆要矮他一头。
而世人却不知,他宋青竹在人间仍有敬畏。
宋青竹不再言语后,申甲与左钟二人也不会闲得没事找刺激,去找他闲聊。此间无声,两位祭酒道士也松了口气。
直到天边那一轮红日正在缓慢滑落,远处灿烂的云霞烧得浓烈,在这般迷幻的光影之下,松鹤从景愿峰香火洞天出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山脚,见着了模样一如既往的宋青竹。
松鹤轻轻挥袖,让两位祭酒道士先行回去,申甲与左钟二人如释重负,朝两位道法高深的长辈行完礼后,一溜烟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松鹤,见过先生”松鹤躬身一礼,只要师祖未曾将他的名字从祖师堂牒谱中除去,宋青竹便一日是为他授道解惑过的先生,也是道璞山曾经的首座师兄,那么礼便不可废。
“不错,两百来岁已跻身地仙境,将来也有望大道。”宋青竹淡淡说道。
“一世地仙足够了。”松鹤跟在宋青竹身后,两人走得极慢。
景愿峰难得宁静,宋青竹走了一路未见半点人影,各处宫殿道观也闭门不开,若不是门口香鼎仍有几缕未燃烧殆尽的青烟飘摇,宋青竹还以为景愿峰真荒败如厮。
人家不见,宋青竹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看得厌烦了身形便拔地而起,松鹤紧紧跟上,看着宋先生撞碎一路红霞置身红日之中,那道与红日好似融为一体的身影,是那般令人望尘莫及。
于白云间游走,途经幸川峰时,宋青竹侧目望了那竹楼一眼,一人之气象竟是蔚为壮观,他却不动声色走在前方,后面跟着松鹤继续前行。
红袍落地无名山,一位青衣道士早早地温好了酒坐在槐树下静候。
宋青竹落坐,松鹤伺候在一旁为二人斟满了清澈酒水,酒香浓烈又有一股竹气。
两人未发一语,满饮杯中烈酒。
良久,陈青冥轻声说道:“最后一坛了。”
“我要上道璞山。”宋青竹放下青铜酒樽直言说道。
陈青冥淡淡说道:“能让你入无名峰,已算用尽了你我师兄弟间仅剩的同门之谊,你要上道璞山我不拦你,收尸我也不会帮你。”
宋青竹笑道:“情谊是用不完的,帮帮为兄,让我见见先生。”
“咎由自取。”
陈青冥不想笑,若在山外,他便要向这位人间无敌手的师兄,问上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