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竹楼,槐树,石盘。还有一位烦躁不已的绝美男子。
陈若安回到竹楼,看着倒了一片片的枯荣花,不知道今儿个钟千俞又哪门子筋搭错了,不过他没在意,正值春暖花开时节,只需一夜,这些枯荣花草又是亭亭玉立。
石盘上的《天藏录》也被翻乱,蒲团被踢远,老槐树上居然还有好几个拳印,陈若安还点头笑着说不错,修为没半点长进,力气却大了不少。
钟千俞没个好脸色,坐在石凳上,双眼瞪得老大,陈若安则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石盘才觉得安全。
“我想杀人!”钟千俞恨恨说道。
“可不能杀人,你要是心里憋着火气,难受得紧,赶明我去给你做个傀儡娃娃,你拿着出出气?”陈若安出声劝慰道。
听见钟千俞想杀人,陈若安倒是好奇,他的幸川峰上一般不会有他人涉足,山内的灵兽也极为乖巧老实,从不会逾越半步,还会有谁惹他不快。
难道是见着白娘子,每日那副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又吃的憨样,想想自己连头牛都不如,心意难平?
钟千俞猛地一拍桌子,接着就是一声吃痛,咬着牙说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吗!”
敢跟陈若安发脾气,钟千俞确实是好胆,但人在气头上,总会做出些愚蠢的行为,就比如现在的钟千俞。
发完脾气,以一双肉掌硬碰磐山石所做的石盘,后果就是手折了。
于是乎,陈若安为了给他长个记性,硬生生在竹楼找了半个时辰的跌打损伤药,再用纱布狠狠缠了几圈,一阵惨嚎似杀猪的尖锐叫声中,钟千俞心境竟然平静了许多。
“你不是神仙吗,还用这些凡医手段?”钟千俞不解的看着他。
“让你痛上几天,你才知道以后不要干这种蠢事。”陈若安坐得端坐,刚才钟千俞此起彼伏的惨嚎他觉着还挺有意思。
陈若安接着说道:“还有,所谓神仙是指得师父师叔那一类的修士,我不过只是一结丹修士,妄称神仙,算是逾越了。”
“你跟我一般大吧,你就是结丹境的修士了?”钟千俞咋舌道,虽然钟千俞自幼不能修行,但家世摆在那里,往来的都是些底蕴深厚的大族世家。
他深知一位二十岁的金丹客,恐怕会让那些山上山下,百年结一丹的惊世奇才们道心动摇,尤其是赵家那个自诩老祖宗第二的赵临风。
众所周知,赵家先祖百岁入结丹已是惊世骇俗,千年后赵家临风以九十岁低龄结丹,故先帝还常向赵临风探讨修行一事,所以前朝至今赵家圣眷最为深厚。
金丹,已是半只脚踏入仙门了。多少修士碌碌终生也难入其门,过完几百年岁数垂垂老矣后,哀叹一生有憾,接着撒手人寰。
然而,眼前这位道士仅仅二十岁,就已走过了无数修士的一生,还比别人走得要快要远,甚至今后……
钟千俞不敢想了,难道我以后能有个仙人境的神仙做姐夫?
那这人间,我钟千俞岂不是能横着走的,但又想到陈若安的为人,恐怕这个心愿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运气好罢了,我前天还跌境……”
陈若安话还未说完,就被着急的钟千俞打断。
“跌境?你为何无缘无故跌境了?据说修士跌境要牵连大道根本,你是要成为我最硬的那座靠山,不能有损伤啊……”钟千俞担忧着说道。
陈若安呵呵笑道:“已无大碍,看了一晚上书,就回到结丹境了。”
钟千俞有些无法接受,前面说时来运转结金丹,后就有夜读名篇续大道,你是觉着我对破境如吃饭喝水这句话,理解得还不够透彻?
哀叹一声,钟千俞趴在石盘上一动不动。
陈若安很疑惑,他觉着结丹真的不难。
陈若安自幼被陈青冥抱回道璞山,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一个个修为通天彻地,幼时至少年也未曾有过同辈做伴。
唯一有说过话的,还是一位爱做梦的少年,但他时常身在景愿峰,两人几年见不着一面,故陈若安对修行一途的艰难险阻,一概不知。
长辈们也放任他修行,只有师父偶尔提他一两句,说着师父还在,若安还可以慢点再慢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下之急,是赶紧让钟千俞服丹。
“我前两日翻阅古方找到一种丹药,对你的绝体有些好处。”陈若安说道。
“当真?”钟千俞抬起头看向陈若安,家中遭逢变故,他更痛恨自己的无能,身为钟家嫡子,若他能像赵临风那般天纵奇才,小天子还敢如此放肆的与父亲对赌?
陈若安也不卖关子,直接从袖中取出装古丹的檀木盒。
“先说好,你不能指望着这一枚古丹,就能彻底治好你的绝体。大道五十,也有遁去的一,这只是一个机会,你莫期望过盛。”
陈若安在他服丹前先说清楚,是怕他服丹之后,并未有他想象中那般‘药到病除’之效,心境不平之下泄了那口气,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钟千俞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逐渐平定下来,随后他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我知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放心!”
陈若安微笑,这家伙居然还知道看书了,此句出自《天藏录》乃师父陈青冥编撰,原句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每每翻开先生著作,又是几天几夜废寝忘食的读阅,其文字字珠玑又发人深省,所以读得很慢。
钟千俞从檀木盒中,取出龙眼大小的红丹,入口微凉。紧接着就是一股清明凉意自喉咙而下,随后全身发凉,如坠冰窖又有一股暖意上涌,冰火两极之间,人生小天地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排斥出去。
“抱神守一,心神清静,先运转一周小周天。”陈若安站在钟千俞身后,源源不断地纯粹真气涌入他的体内,内外齐下,钟千俞有种被从沼泽泥潭里抽离之感。
药力与陈若安纯粹的真气,随着钟千俞运转小周天的经络,一步步清除顽固污秽,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钟千俞已成功走完小周天。
他轻轻呼出一口黑气,再次全神贯注开始运走大周天。
钟千俞的身体当属窍穴积污最为严重,小周天他平常花上一两个时辰也能运走,可大周天就算在陈若安的帮助下也走得极为艰难。
气凝一线,钟试探地引领着陈若安的真气下行,体内那股愈发汹涌的凉意自百会穴起,初入依旧阻塞,后凉意灌入其中,钟千俞也随之打了个寒颤。
古丹药力持续深入,如同一道白色洪流,在钟千俞各大窍穴中摧城拔寨,稍感后继无力时,陈若安的真气注入,将洪流继续往前驱赶。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深,竹楼四处的灯火燃起,星星之火,如地上亮起的繁星。
也已走完大周天的钟千俞呼吸之间尽是污浊的黑气,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五官挤在了一起,那煞羡天下佳人的模样也不复存在,只有什么东西好像呼之欲出。
钟千俞慌乱之下,撞开了陈若安跑进了丛林深处,陈若安也立马返回竹楼,白袖袍一挥,醇正的白光将竹楼紧紧包裹。
冲进丛林深处的钟千俞,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是正趴在柔软青草垛上,惬意享受夜晚与美味的白娘子。
他口吐着黑气叫着快跑,可黑气浓郁他发不出声音,同样看见他的白娘子以为钟千俞在跟它打招呼,于是举起左前蹄回应了一下。
直到它看见钟千俞臀后侧漏的一缕缕黑气,憨牛的青色眼瞳中浮现出惊恐万状的神情,它四蹄猛然撑起,却为时已晚!
幸川峰深处传出了阵阵如天雷轰鸣的巨响,在幸川峰呆了无数个静谧夜晚的灵兽与灵物纷纷惊醒!
眼见黑气缭绕,万兽亡命奔逃!
身负文运的白鹿,带着一群山野灵兽边跑边吐。古树们纷纷四散逃避,只因它们的叶子在迅速枯败。山灵舍弃了山躯,也往山脚方向奔去。花草遁地,溪河断源,一时间青山绿水的幸川峰,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如青瓦琉璃的白娘子红着双眼,一对青翠欲滴的牛角,狠狠顶翻了还在不断排泄着黑气的钟千俞,随后四蹄狂奔,激荡起滚滚烟尘,口中不断地发出哞哞的愤怒声音。
好似在说,这小子就是冲牛来的!
要牛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