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眉虽摸不清陆邵雍的态度,但知他做事从不轻易放弃。这不,规规矩矩,晨昏伴着昕眉,可,话终归少了许多。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昕眉心下惆怅,夜间晚宴,不由得喝的多了些,晨起困顿。小昭叫了好久的殿下,也没唤起。近前,却发现一张小脸红彤彤,红的有点诡异。一模额头竟是发烧。
此时陆绍雍刚好前来,小昭紧忙拉他进内殿,说明公主病情,可千叮咛万嘱咐他别声张,求他给拿个主意。
“传太医”陆绍雍看着昕眉越来越红的面色,不由着急。小昭吓得立时下跪,求陆绍雍千万别传太医“求侍书”陆绍雍按下心中疑惑,唤内侍拿来药材,吩咐小昭去捣药。
昕眉迷迷糊糊的,浑身寒冷。仿佛回到三四岁,天寒地冻的起床练功。别人跪在大殿上,可她被罚在大树下,寒风呼呼刮着,面皮生疼。
“别走,……别走”目光里是父亲明黄衣袍的一角,又是又是母亲枯黄的手。陆绍雍看着面色通红手拽着被子的昕眉,想起自己的母亲,在父亲去的那夜也发了烧,糊涂了,也一个劲喊着,“别走……”
她呢?她又在喊着叫谁别走,是叫自己吗?他抬眼看着日光溜进来映在她的睫毛上,莹莹的,平时睁开这里就是灵动的眸子,看着自己,自己的心底立时变得柔柔的。他想过,这一辈子,不去想父亲的冤死,不去想母亲最后那一眼的眷恋,更不去想自己受的耻辱,只要看护好这个人就好了。
可现在,他给的,她要吗?他伸手抚上昕眉的眼,手心痒痒的,心底也痒痒的。他叹,余生是要一直这样痒着吧!他心想,人求果真不能过多。
陆邵雍念起自己第一次进楚琴楼时,满面红尘浮粉味。官家艺伎,表面上,是朝廷豢养着歌舞欢宴上使的,可实际上,内里的龌蹉多的说不完。
他虽不是世家公子,可也是经史典籍下长起来的读书人,内地里的清高自傲一点也不差。他恨不得立时死去。
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父亲在狱里困了三个月,到死他未见上面。他不知自己的父亲最后一刻,是人生一场大梦的释然,还是依旧沉醉在功名利禄里但愿长醉不复醒。母亲死的决绝而壮烈,可那双眼分明告诉自己,活下去,好好活着。
可活下去就要卑贱。旁人眼里的他委实可恶。都落入泥淖了,还怡然自得装着高洁。他不知犯了旁人什么戒。
“你别走……”昕眉迷迷瞪瞪的攥着陆邵雍的手,许是觉得手凉凉的很舒服,生扯着放到自己脸上。梦里,是母亲弥留之际,那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柔柔的。“我不走”陆邵雍拍拍昕眉的手,轻柔的说。
陆邵雍望出去,大片大片的辛夷团团簇簇,粉的像霞。他想起贵族庭院里都会栽种花树,晚间月光下花影浮动,邻水建的阁子上,人影起起伏伏,另一个人趴在身上徐徐动作。
那是他最屈辱的过往,伶工怎会受人待见,可徘伶间竟然也互相分个高低。别人眼中故作高洁的他实在碍眼,怎样才能让一个男子一夕间跌落,他们灌了他一壶酒,添着媚药。他们让他像女子一般承欢。那噩梦一般的过去呀!
他眨了眨眼,看向昕眉,这样的他,沟渠里的他,能够得上这一支娇艳的辛夷吗?
昕眉困在梦境里,哼哼唧唧渐渐带了哭声,身体一震一震。陆绍雍抬起她,环抱着,拍着她的后背“别难过,别害怕,我在呢!”
在陆绍雍心底,昕眉一直是一个爱娇的小姑娘,娇小伶俐。她不知道她静悄悄坐在他的摊子上,粉团子般,抿着嘴笑。路边行人交织,可他觉得他与这俗世之间的联系就她一人。在她身上,他嗅到了生的鲜活味道。
昕眉舒服地蹭了蹭,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瞬呆愣复而又清醒“我想喝水”她差点要窝进被窝狂笑,生病原来这么有效果,虽然还是臭着脸,但对自己也不是不管不顾。
陆绍雍出外殿为她去吩咐饮食,她赶忙扯开被子,让冷风灌进来。等到陆绍雍回来之时,原本温热的四肢被风吹得泛冷。
他端过茶杯递给她时,感知到她的手,温度低的吓人,只得把被子四角攒紧。恰逢此时,小昭端着一碗药进来,递给了陆绍雍,昕眉闻到药味,躲在被子里装死。昕眉凑近碗,腥臊气味冲鼻而上,一下没忍住,吐了半床。
昕眉窝在美人靠上,看着满院的辛夷,“陆兄与徐询可是曾有过过节?”
陆绍雍搁下手中的笔:“我父亲曾是他的老师,年少时,有过一些交际。后来,你也知道……也就断了。”
他眼底一派清风朗月,昕眉想起他们在弘文馆里的纠葛,怎可能就这样一段关系?
“陆兄进书闲阁徐询和蔺二少可是费了很大的神,听姚司长说,他们一个用权,一个用钱,都争相向姚司长推选你,说你擅长歌舞雅技。”
“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出身官伎”陆绍雍手淡淡颤,昕眉淡然一笑“陆兄的画告诉过我。”陆绍雍楞在当下,手中的笔走势一歪,污了。
“哎呦,你……”昕眉闹道“明个要交的。”
陆绍雍抬起眼,昕眉眸闪光:“白隐的山水名躁一时,父亲曾迎他入宫画浮屠,可画未作完,便因自身风流,被父王一气之下轰到教访司。我曾偷学过几笔,第一次见你的画,我就知道你师承他,可他早年一直在江南,因皇命才入宫,你是京城人,所以我猜的是你或许以前光顾过教访司。”
昕眉看到陆绍雍眼中的恼火目光,暗暗揣测:“陆兄或许是觉得自己出身教坊,我会看轻了他。”便侧身,拉过陆绍雍的手,虔诚地讲:“陆兄如此擅于词谱才艺,卖与官家才是正途。”
陆绍雍被她歪理逗乐了。“名编教坊籍,是为贱民,为人所不耻。你可知?”陆绍雍拂去昕眉面上的辛夷,眼定定的看着她。
“三教九流和那满殿臣工有何不同?但,你于我是不同的。”昕眉心下忐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抬眼瞅了瞅陆绍雍,又赶紧用袖子掩住脸。
陆绍雍拨开豆绿轻纱,一张娇粉的脸露出来,昕眉笑嘻嘻的朝他咧开嘴,“苦……”陆绍雍按下她的头,直接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