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草原连着下起了几日扑簌簌的花雨,渐渐地,就连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也雪白一片,落日余晖照着一地的白花,北蛮的人皆伏叩在地,虔诚拜着这天降的神迹。
北荒的各族人民传颂着中洲小公主的神迹,在他们口中,中洲又成了处处神泽的土地。
两军停了战,沿着北渡河依旧摆起阵仗,谁都知道这场战没有终结。
还有什么比昕眉的逝世更能激起中洲士兵们的热血与愤慨呢?最后这把火已经架在炉膛中了。
阿巴亥跟在陆邵雍身后三日,三日里,面前的人跌跌撞撞直往不知名的草甸子里走,瞧着是真没一点生气了。
且不说他怀里抱着的是中洲帝姬,不能殁在这草原上。放任他这样下去,怕是不出一日,他自己也得死在这里。
最后,想来是走累了,他终于寻了一处山脚跟,坐了下来。
颠簸了一阵,终于平缓了下来,可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暗。昕眉心底里觉得分外可怕。自己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昕眉觉得有人在黑暗中握住自己的手,她抬眼,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庞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子彦”昕眉高兴的跳起来,扑进他怀里。
许久未见,此刻她压不住自己的雀跃跟欣喜,即使身旁这个陆邵雍是假的,她也愿意跟他在一块待着。
真的陆邵雍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她笑自己想的太多。
陆邵雍搂着怀里的昕眉,心里有些愣,只是习惯性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在哄孩子。
“我还能瞧见你,真好!”周遭一片漆黑,但此刻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昕眉寻到了久违的心安。
陆邵雍奔波时,曾无数次想过,再次相见会如何?她会不会直直的扑过来,搂着自己,喊一声,子彦。每次念到这幅场景他都能疲劳顿消,睡梦里笑出声来。
是呀,他从不惧人世险难,只因有她在身边。
陆邵雍牵着昕眉的手,行走在黑暗中,地面崎岖不易行,昕眉开始贪懒撒娇,“你背我吧!好吗?”昕眉想着人生都到了这时候了,自然是该占回来的便宜要多占,管他是不是真的陆邵雍,就算是祖宗做出来安慰自己的,此刻陪着自己也很好。
对于陆邵雍而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哪里能不好!
他背起她,心情愉悦地像是飘在云上。
渐渐,前头显现出一丝亮光来,有潺潺的流水在他们头顶上流着,此刻他们正站在一颗树的分叉口处。
树长得千尺高,树冠绿油油的向下垂,头顶的水汽晕在空中,被树叶吸纳着。
“这里?”昕眉颇傻眼,这是个什么地方?她伸手碰了下手边漂浮在空中的水汽,她的手指上突然生出一朵辛夷来。
她觉得好玩,正要再试一下,陆邵雍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突然,树枝晃动起来,两人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阿巴亥遥遥地望着,陆邵雍竟是半天都没个动静,他坐在山脚下也过去许久了,人不吃不喝总该是死了吧!
他凑过去,只瞧见陆邵雍怀里揽着昕眉,歪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打起马儿,将两个人一起驮回了近旁的营帐。
陆邵雍睁开眼,漫天开着馥郁的辛夷花,花树下一个女子正瞧着自己,“你是谁?”
女子站在树下,不动声色地说,“我是神,也算是昕眉的长辈。”陆邵雍赶忙恭敬地低下头,“前辈好”
“我本不该管这些俗事,可瞧着我的孩子们个个都如此可怜,到了这最后一个,竟是最甚,也不由想来跟这天命来斗上一斗。”她从树下走到陆邵雍跟前,“你且听我说一个故事。”
“多年前我下凡陪着一个凡人过完了他的一生,他死了,可留下了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为了这些孩子我留了下来,独自待在这轮回劫里,苦守着凡人的一世又一世。
我知道凡人万事万物皆不可永存,所以,王朝兴灭,更迭变迁,我皆旁观。
十几年前,这孩子的母亲为了她折了自己四十年的寿岁,还搭上一位得道高僧的命,可换来的也只能是一条颠簸坎坷的命数。
逆天改命,无论是谁,你用了多大的力,最后改命的这人还得受多大的罪。所以,就有了这孩子颇不平顺的前半生。
可如今她混该死在这里了,你硬生生闯了这万劫地狱来救她,你说,这要如何是好?”
陆邵雍极虔诚地叩首,辛夷落了他满头满脸“您既然是神,掌管凡人命数,求祖宗给条活路,以后有万般劫难我们去趟。”
“你可知,若是出去了,你们要经历些什么吗?”神蹲下身,“孩子,弃了她,你以后会功成名就,寿终正寝,还会留名后世,万人敬仰,这些都是你盼望的,你可得的。你选她,等着你们的是一条坎坷无比的死路。”
陆邵雍仰起头,说“可总归,我们两个是在一处的。”他的命也不公平,不论命运在后边给他多少甜头,他觉得比不上面前的昕眉。
他不知以后人世变化,他会不会成为那些去勾栏瓦舍的浮华浪子,那些人追着姑娘当梦想,或者把姑娘踩着当自己的面子。
他不情愿把踩着别人当做自己权力的证明,可如若到时他也成为油滑世界攀花折柳的那个,那他一定是已经失去了,他的姑娘。
他知道若是待在地府,痛苦可以很快得到解脱,他们都会前往轮回,会忘了彼此,很开心地奔赴下一世。
“死亡是神赐给凡人的礼物,孑然一身去往下一世,不好吗?”神问。
“那您又何苦在这尘世苦苦流连这么些年,因为您知道,此生是此生,下一世是下一世,缘分只是此时此刻而已。”
“我也经历了些许苦难,也想着不活了,可我也知道,活着是有希望的,是可选择的!活着或者死去,在自己能选的时候,都会选活着。她才十五岁,才过了人世头些年,后边的事,有多少不好,我都替她扛着,陪她挨着,多少辛酸苦事,我们两个一处,就好!”
陆邵雍说得掷地有声,听着卜卜脆。
“好,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日后的每时每刻,你都得记得。”神冷冷瞧着“若是你以后违背了誓言,那些苦果你可得自己受着。”
陆邵雍瞧着眼前的神消散了,远处他的姑娘正在朝他招手,他像那日在阳羡城外般,踏着花,迈步跑向她。
死亡,他以前未曾惧怕过,以后更不会惧怕,可活着才是一切,跟相爱的人一起活着,才算完满。
昕眉一觉醒来,还是弥散奶香的帐篷,闻了好些个月,竟都免疫了,此刻竟还觉得有些香甜。
可她没想到她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是阿巴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