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嫂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芸香托人给她捎了信儿让她去看看紫菀,说受了点伤。紫菀这孩子小时候倒还算顺遂,大了之后就多灾多难的,如今一听说受了伤,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料想定是伤的重了,如若是一般的伤病,断然不会通知她的,一想着就更着急了,加快脚步去了小柴房。邹嫂断续之间从丫头那里听来,说是紫菀误伤了少夫人,被大夫人罚了,所以才会受伤。她也不知道紫菀这次什么情况,到了小柴房跟前,和看守的丫头招呼过,待进了柴房一见紫菀的样子,邹嫂还是吓了一跳,紫菀头上包着白布,她以为是伤了头,忙抢到紫菀面前焦急地问紫菀怎么了?
“闺女,你……你这是怎么了呀?”
“娘……”紫菀委屈地抱住了邹嫂,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昨晚一夜没有合眼,伤口也痛,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心里更痛,流了很多眼泪,如今双眼红肿不已。
“可是伤到头了?是撞了哪里吗?”
“娘,我没事儿了,就是脸上伤了一点。张先生已经看过了,说没事。”说起这个紫菀想到了张先生来诊治她的情形。
紫菀的伤后半个时辰左右,郎中张先生就过来了。张先生行医多年,又是这江府常用的郎中,来来回回自然是熟识的。不过见到紫菀的一刹那还是挺意外的,毕竟因为这个丫头,他已经来了府里好几趟,这孩子怎么老是这样多灾多难的,叹一口气,只能着手给她清理伤口。先用酒清理了伤口,用药止住了出血,敷上了疗伤药粉,紫菀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了。张先生给紫菀整个脸都缠了起来,为了固定药粉,也为了免得招风影响愈合。张先生看着这丫头跟自己闺女差不多大,如今落得如此田地,着实心有不忍,于是就想劝劝她。
“丫头啊,你这伤是利器所刺,可是得罪了主子被罚了?”
“……”
见紫菀一言不发,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他就猜出了个七八分,只是没想到是紫菀自己刺的。
“老夫也进过不少的宅门问诊,要说江府的主子算是挺仁慈的了,从未听过重罚哪个奴婢,今次这般要么是你所犯之罪深重,要么是你忤逆不肯认错。哎,其实啊,这对错是非又什么要紧,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啊。”紫菀听了张先生的话,还是不为所动,张先生见她如此默然,也觉得无趣,只留了两瓶药粉给她,就出去了。紫菀一个人握着那两个药瓶,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刺痛着。怎么不要紧,没有是非对错的争议,又哪来的性命之忧呢?
邹嫂见女儿也不回应她的话,以为真的是伤了脑袋,不住地查看,确实没有发现伤口,这才稍稍放了心。把紫菀抱在怀里两人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紫菀开口了。
“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在这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傻孩子,咱们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呢?哎,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呢?”邹嫂还是有些疑惑。
“他们冤枉我故意烫伤少夫人,我没办法,只能以此证明清白。”
“呀,傻孩子,清白不清白的且不说,你怎么能这么苛待自己啊,你瞧瞧这脸,以后留了疤可怎么见人啊。”
“娘,自从爹爹去世后,我觉得府里的人待我们已经大不如前了,动辄迁怒与我,我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咱们走吧,去哪里都行。”紫菀真的是一门心思就想着能逃开这里,一想起江尚文扶起俞落霞时候的眼神,就好像信了她真的会故意去伤人一样,紫菀握着身上那个玉佩,手都直抖,这颗心早就凉了个透。
“我去求大夫人,求她放你出去。”
“娘,你不必去了,一旦遇到少夫人的事情,不给我些惩治这事情是没法了的。反正不过是在这里待几日,也没什么,难得清静。”谁也不用见,好像自己已经不在这府里一样。
“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邹嫂一听这话也没辙了,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娘,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信我的吧?我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只是一时失手而已。”
“娘当然信你不会这么歹毒,可外人未必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你和大少爷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邹嫂说的是实话,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希望俞落霞这时候已经没事了,可偏偏事与愿违。母女两人在柴房小声说话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没等她们缓过神来,大门被踢开了,眼见江尚文一脸阴云地进了门,直奔紫菀而来,邹嫂和紫菀站起身还来不及行礼,江尚文一只手直接就掐上了紫菀的脖子。这场面变换太快,邹嫂急的在边上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只听江尚文阴寒的声音传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负你的是我,不是落霞,更不是我的孩儿,你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亏我还在落霞面前替你求情。”紫菀完全懵掉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边咳嗦边试图解释。
“咳咳,我……我不是……故意的。咳咳。”眼泪已经滚出了眼眶。
一边邹嫂见大少爷如此震怒,忙跪下求情。
“大少爷,我们紫菀只是失手才会误伤少夫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先放开她吧。你看她如今已经受到了惩罚,求求您放过她吧。”
“受了什么惩罚?她是拿自己的双腿去赔了,还是丢了性命?”
“求你了,放开紫菀吧,会出人命的呀。”邹嫂边求情边哭,一边和江尚文一起来的江诚一见这样,也不敢劝,可是再不劝紫菀真的要没命了。于是壮胆去拉江尚文的胳膊,并示意后面的人也来帮忙,总算是几个人合力把江尚文拉开了,紫菀跌倒在地大口呼吸,咳嗦不已。
“我没有想到你如此歹毒的心肠,居然对落霞下如此毒手。简直是罪大恶极,如果能以命抵命,我倒是希望你能换回我孩儿的命来。”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你……说什么?少夫人……孩子没了吗?”紫菀哑着嗓子问道。
“是啊,拜你所赐,孩子没有保住,你满意了吗?”他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为人父的喜悦,孩子就这样没了。
“什么?怎么……会?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那孩子。”
“紫菀,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的心胸狭窄,太让我失望了。”江尚文说完拂袖而去。
紫菀看着他远去的,拉着邹嫂说。
“娘,你听到了吗?是我害了那孩子,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他以为我是故意害少夫人的。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邹嫂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心疼不已。这可真是闯了大祸,这可如何是好。再看看女儿颈间的泛起的血痕,又有点怨恨江尚文下手太狠了。
邹嫂扶起紫菀的时候,听到啪嗒一声,俯身一看是那梅花玉佩,应该是紫菀摔倒的时候摔坏了,玉佩细边儿已经碎了,段成好几段,紫菀拾起那些碎玉,抖着双手无声地落泪。
断了,终究还是断了。从她拿到这枚玉佩开始,日日贴身佩戴,即便是他娶了妻,即便是知道他要当爹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摘下这枚玉佩,可如今玉碎了,是不是也暗示着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也断了呢。如今自己害了他的孩儿,怕是此事也不能善了了。紫菀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平静了很多。能怎么样呢,如今只希望不要让她以命抵命才好,毕竟她还得看顾着娘呢。可能是俞落霞新失了孩子,大夫人等都顾着她,所以倒也没来惩治紫菀。在柴房被关了七天之后,紫菀被放了出来,这几天邹嫂虽然能听到消息,但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如何处置紫菀的声音,她生怕紫菀会受到重罚,又知道紫菀肯定会被罚的。就这么挨到了紫菀被放出来的日子,母女二人再次相见是在大夫人会客的正厅。
江老爷,大夫人,二夫人,秀秀,还有几位少爷都在,江尚文估计是在陪着俞落霞,所以没有出现。紫菀的样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柴房关了几天,脸上的伤口也没有好好看顾。如今苍白着脸,头发凌乱,脖子上一圈触目惊喜的青紫色淤痕。看得人心惊不已。大夫人本来即将为祖母的喜悦还没有持续一个月,就失了孙儿,也是心伤不已,如今见着紫菀是一脸的嫌弃。看来今天的事情只能是江老爷来主持了。
“紫菀,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奴婢不小心伤了少夫人,害少夫人小产,万死难辞其究。”
“你知道就好,说到底不管你是故意的也好,无心的也罢,如今落霞失了孩子,我们断不能姑息你。我知你性情刚烈,不惜自毁容颜以此谢罪,但终究这个事情还得落霞来定,如何处置你要听她的。”
“奴婢甘愿领罚。”邹嫂一听就吓着了,任何刑罚都有可能,她不能让紫菀这么涉险啊。
“老爷,夫人。紫菀年幼无知,是奴婢管教不严,还请老爷夫人念在孩子他爹对江府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饶了紫菀的性命啊,奴婢求老爷夫人开恩。”邹嫂真是怕那少夫人要了紫菀的命,一个奴才贱命是不值钱的呀。
“奴婢自己做错事,受惩罚是应当的。奴婢毫无怨言,只是希望若少夫人饶了奴婢小命,奴婢领罚之后,请老爷夫人能恩准奴婢带母亲离开江府。老爷曾答应我爹,只要来日紫菀有任何所求,老爷一定会应允。老爷没有忘吧?”
“这是自然,只是要听完落霞的意思再定。”
“谢老爷,谢夫人。”紫菀说完跪在当中,脸上还包着厚厚的白布,样子很狼狈。江尚益见她如此已是不忍,如今听她要离开江府,更是心惊不已。大夫人已经遣人去问俞落霞和江尚文的意思,过不多时江尚文来了正厅,看也没看紫菀一眼,只是给江老爷和大夫人行礼之后便落座了。
“尚文,落霞可好些了?紫菀……?”
“爹,娘。我与落霞商量过了,未免紫菀再出现勾起落霞伤心之事,从即日起将紫菀赶出江府,此生再不准她踏入江府半步,再不必和江府之人有任何瓜葛。”众人一听这决定,都有些吃惊,不过也能理解。而且这处置倒是和紫菀所求不谋而合,也好。紫菀在这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情,如今她也自求离去,倒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可这决定听在紫菀耳里,却是异常刺耳,江尚文已经厌弃自己至此了吗?紫菀整了整妆容,端正地跪了,给上座主人们行了大礼。
“紫菀谢过老爷夫人和各位主子的关照,我们葛家得江府庇佑却未曾对江府有所回馈,如今还犯下如此大错,紫菀实在无颜再奢求其他,愿来世结草衔环能报答老爷夫人此生维护教养之情。”紫菀说完磕了三个响头。秀秀听她如此说,眼圈都红了。江尚文端坐席上,面无表情。而江尚益双拳紧握,想要扭转局面也是于事无补,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是他就是江老爷和大夫人也只能听从俞落霞的意见了。
紫菀倒是真如她所愿,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道了,只是还不知道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