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狭窄的小巷,这些天接连不断下着的雨,在今天夜里突然变得更加猛烈。
弯弯曲曲的小巷,弯弯曲曲的泥泞的路,昏暗不明的路灯。
这里是这个城市最偏远落后的一片地区。
如此繁华的一个城市,居然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如果和那些生活在繁华市中心的、住在百米大楼顶端的人说起的话,不把照片给他们看,他们是断然不会相信在这个城市还有这样看不见的角落。
不过谁会到这个地方来拍照呢,这个地方信号也不是很畅通,甚至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有。
于洋已经在这个地方停留了许久了。
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停留”这个词,她也不清楚。
她隐约还记得,自己昨天早上还和往常一样,给丈夫做好了早饭,是丈夫最爱吃的阳春面。
又像往常一样,把午饭便当递给丈夫,像往常一样,把丈夫送出门上班。
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直记不起来了,不过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应该是像往常一样收拾家务吧。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站在这个地方,这个她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地方。她甚至都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
她在这里等了好久,可是这个地方人烟稀少,一直都没有什么人经过。
今天早上天快要亮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工人从她面前走过,她想问问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怎样才可以回去。可是无论她怎样询问,都没有人回答她。
她甚至试图拉住那几个人,可是她的手不知怎么了,好像拉不住人的衣袖。十分无力。
她一贯温和从容,无论发生什么,面上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却已经十分焦虑了。
她还着急回到家里。
她十分着急地想要回到她的家里。
她的丈夫没有人照顾可怎么办?
虽然她家那位看起来精明能干,但是收拾家务、做饭却是一窍不通,没有她的照顾可怎么办呀?
想起丈夫,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感。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虽然每次想起丈夫时,心里都会觉得很温暖很激动,但是这次的感觉,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难道是太想丈夫了吗?于洋这样想。
她的丈夫,她的先生,她的爱人,和她认识得很早,他们在十多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上大学。
当时的她,是整个学校的风云人物。
她记得她当时好像是学文学创作的吧,她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和随便写点东西。
那时候学校举办的一个文学比赛,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随便去试了一下,没想到却获了个第一名。
从此“才女”、“文学女神”等等的称号就接连落在了她的头上。许多年轻的小学弟慕名追求她,一些学长也希望能和她发展美好的恋爱关系。
她记得她的丈夫就是当时众多的追求者之一。
她其实是个性格很腼腆内敛的人,又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不太懂得男女之间的关系要怎么处理。
不过,那个时候的那个看起来很木讷的青年,对她却十分耐心,而且又做了许多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世上会有人为她做的事情。
她现在回想起那一件件事,每一份美好的回忆都依然让她感动、心动不已。
她觉得,她的丈夫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所以,她要赶快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丈夫的身边去。
回到他们共同的家去。
可是转眼又过了一天,她在这个地方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也再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出现了。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男人的皮肤很白,白得有些不像正常的人……不像活着的正常的人。
可是他的脸却很黑,脸上看不出有一丝活人的情绪,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压迫感和恐惧感覆盖在了她的身上,她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男人笔直地向她走来,她睁大了眼睛,想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转眼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在离她一尺远处站定。
“我是无赦。”
她的眼底涌起了一丝疑惑。
无赦是谁?现在还有姓“无”的人吗?
男子看到她疑惑的样子,想了下,又开口说道,“女士,我就是你们通常说的”黑无常“,不必害怕,我是奉命来接你的,这个地方……不太好找到你,我来晚了,很抱歉。”
虽然这个男子开口说话的语气和他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他的语气很温柔,慢慢的,但是于洋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因此平和多少,她反而被吓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无赦她倒是没有听说过,但是黑白无常她可是知道的呀。
这黑白无常不就是阴间的使者,负责接已故之人的吗?
这人说自己是黑无常,又说是来接自己的,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女士,刚才怕您被我吓倒,大喊大叫,或者逃跑,刚刚暂时让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现在我已经给您解除了,您可以走动了,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女士,您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提出的要求,都可以和我说的,我都会帮您做到或者帮您转达给尊主的。”
于洋简直要哭出来了,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流不出一滴眼泪。
男子已经向她伸出了手,于洋想了想,还是不敢伸手。
“……请问……我真的已经死了吗?”她小声地问道。
“是的,女士,您确实已经死了。”
“我知道您这种情况可能现在会感到非常疑惑,也有可能会失去部分记忆,不过请您不要担心,尊主会帮您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是都可以和我说的。”
“如果不想和我说,等下见到尊主,可以和她说的,她会满足您所有的要求的。那么,现在请和我走吧。您需要休息,再待在这里,您可能会有危险。我叫范无救,您可以叫我小范或者无赦,随便您怎么称呼,我都是可以的。”
黑无常的手一直伸着,没有动一下。
于洋慢慢地握住了黑无常的手,“……范先生,我现在不是马上就要去转世投胎吧?……我……我还想再见我丈夫一面。”
于洋的声音虽弱,却有着坚定的力量。
“女士,您请放心,您这种情况,还需要在人间停留许久,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您是不会在短时间之内离开的。您放心好了。我只是来接您,把您送到休息的地方去。”
“那我们走吧。”
于洋放下了心,她还可以见到丈夫很多面呢。
一片浓雾散开,他们从浓雾中走去,消失在黑夜中。
这是白汶第一次见于洋,虽然肯定不是最后一次,于洋这种情况,还是需要见到她好几次才能结束的。
但这却是白汶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的一个女人的。
她的身体好像碎成了几百片碎片,现在勉强拼在一起,凑成人形。
“尊主,这是于洋,我是在城东那片废弃的工业区那里找到她的。她好像失去了记忆。”
“于女士,这位是尊主,您不要害怕,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就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帮您的。”
看到黑无常都一改平日黑着脸的样子,看来于洋的这副模样也把他吓了一跳。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这位尊主的声音很好听。
于洋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本来还以为,“尊主”会是个威严的老年人,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年轻的女子,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年轻女子。
看样貌好像还不及二十。
这位年轻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齐胸襦裙,手中把玩着一支纯白的钢笔。
只不过这位尊主正微微皱起眉头,面无表情,身上散发出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威严和压迫感。
“尊主,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了。我只记得,昨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把丈夫送出了门,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洋轻轻地说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何地。
这是一座纯白色的宫殿,所有的墙都被刷成了纯净的白色,令人惊奇的是,纯白的墙上和纯白的地板上竟然没有一丝灰,连个污点都没有。
纯白的桌子,桌子上纯白的花瓶里,插着一大簇纯白的花。
于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花,但她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美,她怔怔地望着那花,着了迷。
恍惚间,她想起了她和丈夫刚认识的时候,丈夫送给她的那一束纯白的百合花,虽然没有眼前的这种不知到叫什么名字的花令人着迷,但她不知怎的,就是被那束平淡无奇的百合花深深吸引了。
她被那个身着白色衬衫的青年吸引了,深深着迷,不可自拔。
“这个是你丈夫,孙平,对吧?”
于洋回了神,望向眼前的人,这位尊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语气间透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白色的墙上,投射出来的,正是丈夫的身影,丈夫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仿佛正在看她。
“是的!请问能不能——”
“不能。”
白汶终于忍无可忍,看来这人一定还没弄清楚情况,不知道自己死得有多惨,方才自己问话的时候就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最烦这种搞不清楚情况的人了,哦不,鬼。
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来,冥府那边传了文件过来,说是这人死的太惨了,需要高度重视,赶紧彻查清楚事件经过,找出凶手。
可是这位刚刚成为鬼的受害者还在这不知道想些什么。
白汶转了转手上的钢笔,轻咳了一声,拿出了一贯的官方语气开始念手中的档案。
“于洋,30岁,昨天,仲春十五死亡,死亡原因,他杀,凶手手段极其恶劣,将其碎尸后藏尸于城东废弃的工业区……”
女子的话语字字扎在于洋的心上。
他杀?碎尸?手段恶劣?
她向来待人处事温和,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地害她呢?
难道……是丈夫在生意上与什么人结了仇吗?
那丈夫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这里,她飞快地打断了白汶的话,“小姐……不!尊主大人!我觉得我的丈夫可能有危险,我想回去看他!”
极少有人敢打断白汶说话,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让人忌惮,二来是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今天她先是被人忽视,又是被人打断,而且两次还都是同一个人,她不禁怀疑难道是最近开始养生喝茶水,让人对她产生了什么误解?
白汶沉了沉脸,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新的一年不能随便打鬼……月底三界还要进行评选……还有奖品……
她缓了缓,挤出一丝标准的职业微笑,开口说道,“你去休息吧。……小黑,快把她带走!”
黑无常从刚才见到自家这位大人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开始,心里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建设,等老大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是先搬出月底评奖好,还是先搬出奖金好。
这会听到白汶发话,立刻连忙拉走了于洋,假装没有看到白汶手中有些变形的钢笔。
那可是最近新换的钢笔啊,真是可惜,又报废了一个。
等于洋愈渐愈远的呼喊声终于完全消失,白汶才把精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档案上。
一个深居简出的女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对恩爱的夫妻,会是谁和这个温柔软弱的女人有这么深的仇恨?
这个案子真是有意思,看来明天得亲自去看看了。
“白白,我们回去睡觉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白无常一听这话,原本煞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煞白,“老大,你还是和往常一样吧……你这样……不仅吓人还吓鬼。”
“唉,真是可惜,我还以为我最近可以开始走温柔可爱路线了呢!你看,现在的鬼都不怕我的了,人家好伤心的呢!”
白汶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已经变形到不能再用的钢笔。
“给我换支新的钢笔。我回去睡觉了。明天去她丈夫的单位看看。”
白色的浓雾升起,白汶打着呵欠消失在了浓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