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空没有晚霞,看来明天是个艳阳天。
柳儿去厨房准备晚饭了,离若大伤初愈,身子乏,睡了一觉刚刚起来,坐在窗边跟自己下棋。
紫瑶魂魄相聚后,虽然魂体残缺,但与之前只有魄体在体内似乎有些不一样,她身体的力量更加浑厚、精纯,背上的鞭伤快速愈合,基本上都结了痂。
刚来南耀时,身在前线大军,整日里武刀弄剑,和将士们称兄道弟,然后就是跟南宫瑾那个黑心的家伙斗法,虽然条件艰苦,却自由自在,活得洒脱。
与南宫瑾落下冰崖的十日,算是偷来的神仙日子。
风景优美,景色宜人,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回来璧拂城不过三日,仿佛过了三年,经历的事情比她上辈子十几年经历的还多。
离若莹白的手指把玩着手上打磨粗糙的黑色棋子,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月形的血玉,血玉栩栩如生,里面遍布红色血丝。
这是红娘节那日南宫瑾扔给她的,说是以报她的救命之恩。
她虽然不知血玉的来历,但她无论是前世还是原主今生都对古董玉器颇有研究,这块血玉绝对价值不菲。
离若嘴角轻扬,有几分苦涩。
南宫瑾好面子,不愿欠她人情,还债的玉佩又怎会廉价?倒是自己,怎么回事,总忍不住纠结这块玉佩。
将血玉塞进怀中,离若摇摇头,将脑海中的人影摇散。
她向来洒脱,不管是南宫瑾、九王爷,还是逸贤、离渊,甚至是亭氏、离媚都只会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她要的是肆意洒脱的人生,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持剑走江湖,看尽万里山河!
这个时代奉行三妻四妾,没有哪个男子不爱江山爱美人。
与其被另一个人困死,不如一个人老死!这是她离若的座右铭。
所以她如今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与九王爷的婚事。
不过,九王爷的婚事虽然不是她乐意的,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算是一个挡箭牌,避免亭氏给她乱点鸳鸯谱。
九王爷有龙阳之好,不喜欢女人,她大不了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时机成熟,分道扬镳。
这样一想,原本有些郁闷的离若心情豁然开朗,将手指执的棋落在棋盘上,又取了一颗白子慢慢落下。
离若耳力极好,远远地便听到一群凌乱的脚步声,正是向无名苑而来。
她落下手上的白子,眉眼弯弯,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来找她晦气了。
给了他机会,既然她没有死,以后便休想动她一根毫毛。
“嘭”,院门被一脚踹开,本来就不牢固的门,“吱呀”“吱呀”叫了两声,“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壮烈牺牲。
离封武将出身,步伐沉稳,一脸阴沉的踏进院子,后面跟着一群脚步很实的壮汉,整个院子仿佛地动山摇。
柳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熄了灶台里的火,顾不得擦掉手上的火灰,匆匆跑了出来。
除了离封,其他人都十分眼生,不像是府上的小厮。看打扮,这些壮汉着装随意,大概是街上临时请来的护院吧。
柳儿看了眼窗户下的离若,见她一动不动,低着头认真的和自己对弈,仿佛没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一般,知她不想理会。
她笑了笑,福了福身子:“柳儿给老爷请安!小姐刚醒,身子还虚着了,老爷真是疼爱小姐,刚从宫里回来就来看小姐了!”
离封一愣,被“疼爱”两个字刺伤了神经。
对离若,谈不上疼爱!
这个女儿,她只认真看过一眼,那是她出生的时候,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后来,后来他再未踏进过她母亲的院子一步,直到她母亲死。
她知道,离若是恨他的,那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恨她吗?
离封一双精明的狐狸眼暗了暗,声若洪钟:“离若,逆女,你生来不详,克死你娘,神鞭也不能耐你何,因为你,丞相府一夜之间万物凋敝,今日居然纵容丫头打伤本相精心培养的暗卫,还想杀了你母亲,简直大逆不道。本相今日不杀了你,对不起你娘!”
不详?克死她娘?万物凋敝?杀了她?
离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动了动,手上最后一颗黑子落下,将白子杀个片甲不留。
她眼眸微动,勾勾唇角,优雅淡泊。
夕阳下,她一身白衣,缓缓走来,不疾不徐,好似遗落人间的仙子。
哪怕是厌恶离若的离封,也有一种错觉,他如此待离若,似乎是一种亵渎,是一种罪孽。
离若停在院子中间,嘴角笑意更深:“我大病初愈,丞相来看我,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不想,丞相一进院子,便数落我,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态度吗?”
离若声音清浅,好似天边的风,轻轻地,淡淡的。
离封摇了摇头,一张脸比炭还黑,布满皱纹的双眼暗含风暴。
这个女儿,果然不一样了!
从宫里回来,夫人和媚儿拉着他哭诉,他虽然气极,可仍然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想给她一次机会。
没想到,他这个父亲,堂堂丞相,不过说了她几句,居然敢质问他。
离封越想越气,瞪着眼睛恨不得吃了离若:“这是作为子女该有的态度吗?谁教你这么跟父亲讲话的?”
“父亲?”离若朱唇轻启,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无尽的嘲讽。
“试问自我出生起,你可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古语云,养不教,父之过,像我这样有娘生没娘养的人,哪里懂什么礼仪尊卑!”
“逆女,就算本相没有像疼爱媚儿一样疼你,但终归是你的父亲,你这是大逆不道!”他为官十余载,处处受人敬重,从未有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敢触怒他威严者,死!
“哦?丞相是这么理解的?”离若笑意更深,仿佛刚刚听了一个大笑话。
“我很高兴你没有像疼爱离媚那样疼我,否则南耀王朝岂不是少了一个木讷乖张、张扬跋扈的不受宠庶女,多了一个知书达理、诡计多端、愚蠢至极的蛇蝎美人!”
“你!”离封气极,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诋毁自己的亲妹妹,难以想象,他不在的时候,媚儿是如何被她欺负的。
“媚儿是你亲妹妹,她是嫡女,地位比你尊贵,你敢口出狂言污蔑她,就算今天本相将你打杀了,也没人敢说本相半句不是!”
“污蔑?丞相还真是老眼昏花,不明事理,护短的很。离媚本性如何,我可管不着,她以后嫁不嫁得出去还两说了。”
“你......”
“离媚!我杀了你!”离封愤怒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了,声音的主人正是离媚。
她一开始便跟在离封后面躲在外面偷听,她要亲眼看看离若这个贱人如何被父亲弄死。没想到,她不仅将父亲气的不轻,还敢嘲笑她。
“杀我?”离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离媚,媚眼含笑。“等你有杀我的本事再说吧。一个丞相府的嫡女,身份再尊贵能够尊贵过九王妃?”
离封一怔,自己刚刚失言,居然让她抓到了把柄。
“嗯?”离若静静看着离封,又看看气得发抖的离媚,漫不经心的问道:“敢问丞相,是丞相府二小姐更加尊贵,还是九王妃更加尊贵?”
看着原本怒气匆匆,神神气气闯进来的离封,已经气黑了一张脸,不知如何回答,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柳儿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离若瞪了一眼柳儿,柳儿连忙站直了身体,一脸平静。
离若莞尔,见离封瞪着她不说话,她便用同样的问题问离媚。
离媚平日里看着有几分聪明,但偏偏是个心胸狭窄的,离若不过是个庶女,根本不会妨碍她,况且她从没想过跟她争。
偏偏离媚就是不放过她,一双眼总盯在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小聪明全用在琢磨如何弄死她了。
离媚几乎是吼出来的:“哼,贱人,九王妃是本小姐不要才扔给你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未来九王妃又怎么样,九王爷喜欢的还是我,九王爷一定会将你折磨致死的!”
“是吗?九王爷喜欢的是你又如何?如今她娶的是我,这就够了。”离若不气不恼。
她以为谁都和她一样,贪慕虚荣,玩弄感情吗?
“未来九王妃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不知道残暴不仁的九王爷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只是玩弄他,你说他会如何?”
“他,他不舍得!”离媚鼓着胸脯,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
“看吧,你自己也没有把握。”离媚笑了笑,那云淡风轻的感觉似乎在与人聊天。“对了,若是你不小心弄花了脸,你说那些原本爱慕你的人还会不会依旧爱慕你呢?”
“哎,南耀王朝地大物博,盛产美女,光璧拂城官宦之家就有数不尽的美女,要才的有才,要貌的有貌,姐姐真替你担心!不像姐姐我,虽然长得丑,脾气也不好,没什么嫁妆,可是我注定是九王妃,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见了我可得给我行大礼!”
“你!贱人!”离媚绞着手帕,咬着嘴瞪着离若,身前的小山随着她气呼呼的呼吸颤抖。
“爹!”她突然扑进离封的怀里,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瞬间蓄满泪水,声音娇娇嗲嗲。“爹,二姐姐折辱女儿,你得为女儿做主!”
离若眼睛眯了眯,离媚还不是很笨吗?知道示弱,找靠山。
不过,她可不怕她的靠山,别说是离封,就算是九王爷、皇帝站在这里,她也不怕。
离封怜爱的拍了拍哭得伤心的女儿,这个女儿他捧在手心里疼,从小都把最好的给她,她身上寄托着离家全部的希望,他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他安抚的摸了摸离媚的头,离媚乖巧的从他怀里出来,扶着秋菊,一抽一嗒的继续扮可怜。
“离若,你忤逆父亲,谋杀母亲,诋毁嫡女,女子的妇德你一个也没有,是为不孝不义,今天为父就大义灭亲,亲手打杀了你,然后去向皇上请罪!”
亲手打杀她?
离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眯了眯,很好,果然是狠毒!
当初她毅然接受家法,就已经暗暗发誓,替原主偿还血缘亲情的债,如今,离封不仁,休怪她不义。
愤怒转瞬即逝,她随意抖了抖衣袍,将一块折皱抚平。
“丞相,你别忘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除了是离若,还是皇上金口玉言赐婚给九王爷的九王妃。你杀了我,自然没人敢怪你,但是你触怒皇家威严,敢动皇上儿子的王妃,你确定皇上不会怪罪?”
话落,折皱也抚平,离若微微抬头,对上离封精明的眸子。
明明是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得不能再清澈的眸子,离封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他忽然不敢赌了。
她说的没错,伴君如伴虎,一旦触犯皇家颜面,触犯到皇上的底线,即便你如何受宠,一夕之间,性命难保。
为了一个离若,毁掉他的前程,毁掉整个离氏一脉,确实不值得。
离封来时的怒气和不可一世轰然崩塌,位居高官如他,被自己最厌恶最看不起的女儿掣肘,内心是崩溃的。
看着父亲带着一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抽抽噎噎的离媚傻了眼,居然连父亲都斗不过她!
她猛地回头,怨恨的瞪着离若,她一定会弄死她的,一定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离若笑盈盈的回看着她,吓得离媚一个哆嗦。
“走!”她咬着牙,扶着秋菊落荒而逃。
“柳儿,小姐我有那么可怕吗?”离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望着柳儿。
“小姐一点都不可怕,是他们做贼心虚!”柳儿呵呵一笑,跑回厨房继续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