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离若是第一次来,但是打这里却经过了数回。
祠堂里供奉着离家的列祖列宗,平日里除了前来打扫和上香的丫头,鲜有人来,十分清幽。
今晚,一轮圆月之下的祠堂却十分不平静。
里面灯火通明,离若远远看着,竟觉得有些模糊,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姐,你怕吗?”柳儿有些害怕,她看了看祠堂,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离若问道。
“怕。”离若轻轻的吐出一个字,却重重的打在了柳儿的心上。
小姐失忆后,并不记得前尘往事,但这里带给她的痛却不曾全部遗忘。
离若回头,盯着柳儿,突然笑了,“但我并不畏惧。”
柳儿的心思,她明白,定是记起了从前在这里不好的回忆。
其实,即便没有原主的记忆,从她踏入离府的那一刻开始,哪怕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也能感受到离府上下的冷漠和对她的残忍。
既然如此,怕有用吗?她离若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柳儿,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自己害怕的事情,可是害怕并不代表就一定要去承受痛苦。哪怕真的承受了痛苦,也是让自己更加强大的动力。所以,柳儿,你一定要在每次痛苦之后学会怎样保护自己!”
柳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离若站在祠堂门前,大门是紧闭的,里面鸦雀无声,后面离媚一行人跟了上来。
她没有犹豫,轻轻抬手,古旧的青铜大门便开了,现出里面冷清庄严的排的密密麻麻的灵位。
离若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祠堂中央。祠堂两侧一侧坐了离封,一侧坐了亭氏,二人皆是一副“今天你在劫难逃”的模样。
离若静静看着二人,不发一言。
良久,许是终于认清了离若绝不会先开口的事实,离封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将手上的茶杯狠狠的摔了出去。
“啊!爹!”离媚幸灾乐祸的跟着进了祠堂,却不巧,恰好被茶杯摔碎的碎片刚好打中,小腿上鲜血直流。
亭氏连忙起身,小跑到离媚身旁,心疼的问道:“媚儿,你没事吧?”
“娘,疼!”离媚嘟着嘴,撒起娇来。
“老爷,你太不小心了!”亭氏一边安抚着离媚,一边责怪的瞪了眼离封。
离封心中既心疼,又恼火,瞪了眼离若,连忙吩咐道:“快带小姐下去擦药,可千万小心看着,别留下疤才好!”
“是!”下人应了,连忙扶了离媚回去。
“娘,疼死了!”离媚一边撒娇,一边却死死的瞪着离若,只恨不能亲眼看她倒大霉。
“乖,快回去!”亭氏朝离媚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然后优雅的坐回座位。
离封本就生气,现在又担心离媚会留疤,心里简直怒火中烧。
他一拍桌子,怒道:“大胆离若,你一个千金小姐,竟敢私自出府,半夜才归,败坏自己名声也就罢了,置我离府的家规于何地!你说,该怎么罚你?”
离封越说越气,恨不得一掌就结果了这个令他厌恶的女儿,可是他是丞相,即便是家事,也不能丢了脸面。
“如何罚我?”离若一声冷笑:“难道若儿说可不罚,便能不罚了么?”
“大胆!家规岂是儿戏!”离封一声怒吼,对眼前这个不受控制的女儿无半点情义。
“若儿,你犯下这样的错,不认错便罢,怎的还这般恃宠而骄?”亭氏放下手上的茶杯,劝道。
这个老妖婆,就知道煽风点火。一直站在离若身后的柳儿为小姐不平,她今日明明也看见离媚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为何就只罚她家小姐呢?
于是,急忙道:“老爷,夫人,三——”
“住口!柳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离若生气的打断了柳儿,命令道:“小小一个奴婢,我离家的家事哪里是你能评判的,还不滚出去!”
“小姐,我——”
“看来,我说的话连你也不听了!”
离若没有丝毫软下来的意思,柳儿知道小姐是真生气了,可是她若是走了,小姐——她不敢想象。
“柳儿,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三遍!”离若语气强硬。
柳儿犹豫再三,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便跑出了祠堂。
“若儿,你何苦这么对待柳儿?你这性格,”亭氏幸灾乐祸的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笑:“可就真的要孤家寡人了!”
离若并未理会她的挑衅,目光转向离封:“违反家规的是我,而且我不希望我的丫头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既然逃脱不了惩罚,那便开始吧!”
离若的心思离封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点小伎俩,他早看穿了。只是他本意在离若,一个丫头,他还不放在眼里。
自从失忆后,就伶牙利嘴的离若这次为何二话不说就接受惩罚,却让他有几分不解。
但这不解也不过是片刻他便想通了,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翅膀再硬,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欣然接受,还能免去许多皮肉之苦。
他满意的笑了笑,道:“若儿既然这般乖巧懂事,那为父便也只能忍痛对你实行家规了!来人,请家法!”
忍痛?
离若心中好笑,明明就是狼吃小羊,却偏偏还要在吃之前跟小羊说一堆好听的话,让小羊被吃了还觉得惭愧!真是可笑至极!
祠堂的地板是大理石铺就的,十分寒凉。离若只觉得背脊发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而同时,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却也随之而来。
“老爷!”
离封从托盘里拿起家法,一根粗如手臂的长鞭。从长鞭的样式和材质上来看,应该属于十分稀罕之物。
离若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她在冰崖底无意间看到的刻字,惊讶得发现这居然也是人间罕见的神兵利器之一——蚀骨销魂鞭。当初她知道天怒也是从石壁上得知。
果然,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据石壁记载,蚀骨销魂鞭乃上古神兽五头牛的牛皮所制,近人身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蚀骨销魂,凡人只需五鞭即可蚀骨销魂。
六界之内,能与之抗衡者,唯上古十大神器。而能治愈其鞭伤者,据说已经绝迹于世。
“若儿,家规难违,若你承受不住,小命休矣,休要怪为父!”离封手持蚀骨销魂鞭,明明有些兴奋,却偏偏装的很是无奈。
“是啊!若儿,母亲每年今日必不会忘了你,定叫人给你多烧些纸钱!”亭氏难掩心中喜悦,掩着嘴轻轻的笑。
“二老真会说笑,且不说若儿未必会死。即便真的死了,又怎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
“你——”离封气恼,但转念一想,她都要死了,不必跟这逆女计较,便道:“真是为父的好女儿!来人!”
祠堂内早已准备好的小厮闻言立刻走到离若身边,要将她押跪在地上。
“不必了,我自己来!”离若眼神平静,好像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她一掀衣摆,轻轻跪地,大理石的寒凉便刺骨而来。
她依旧面色平静,缓缓道来,余音绕梁:“昔日离家二女离若,一生孤苦,求生无门,惨遭屠命,上天入地,惶惶不安,不得解脱。今日离若蚀骨销魂,以偿忘川,不跪父母,不跪列祖列宗,只跪天地!”
“逆女!”离封一声怒吼,蚀骨销魂鞭“呼呼”而下,“啪!”的一声,便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
再一鞭,连骨头都在“咯嘣”“咯嘣”的响。
场景之惨烈,就连一直幸灾乐祸的亭氏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一眼。
祠堂外,霎那间,百鸟齐鸣,只一声,便尽数呼啸而过,不复往回,死般寂静。
整个离府,除了离若的无名苑,花草树木,悄然凋零,无一幸免。
离府祖宗灵位顷刻间全部倒扣,散落一地。
而离若,白皙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她强忍着剧痛,嘴唇已经咬烂,眼睛里是谁也看不懂的倔强和平静。
这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力量,谁也无法想象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居然能够清醒的承受!
这极大的刺激了挥鞭的离封,他的权威怎能容忍一个蝼蚁般卑微的贱人践踏!他疯狂的抽打着鞭子,由最初的愤怒逐渐变成一个嗜血的木偶,一鞭一鞭,越来越重!
当离渊、逸贤闻讯带着柳儿一起赶来,一脚踹开祠堂古旧的大门的时候,噬魂销骨鞭带着强劲的威力最后一次打在离若背上。然后鞭身便像是耗尽了真气一般,绵软无力,犹如一根普通的绳子。
疯狂的离封眼神恢复了清明,却又有几分恍惚。他将鞭子扔给一帮双腿发抖站也站不稳的大汉,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祠堂。
亭氏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整个祠堂除了散落一地的灵位和惊得呆若木鸡的离渊三人,只剩下正中央那血肉模糊的身影。
蚀骨销魂,足足十鞭,一个弱女子,本是冰肌玉骨,怎堪如此重刑?然而,她做到了,这是怎样的坚韧和隐忍!
离若早已满头大汗,咬烂的嘴唇往外渗着血,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含着淡淡的笑,眉间血红的胎记形状千变万化,她的背部依然麻木,她的双手却在衣袖底下,暗暗捻了两朵莲花,让灵力护住鞭伤。
“若儿!”逸贤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仿佛穿过凝固的时间,像水花漾过离若的心头。
“啊!”
这种痛,她再承受不住,一声痛苦的嘶吼,所有的力量消失殆尽,她的身子像一片落叶,倒在了地上。
“若儿!”逸贤浑身内力暴涨,一眨眼已经抱起血肉模糊的离若。只是,他竟不知从何下手,才不至于弄疼她,只能捧着她的头,一声一声的呼唤。
离渊和柳儿早已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然后,柳儿两眼一翻,竟吓昏了过去。而离渊也傻愣愣的呆坐在地上,无法回神。
“王爷,你可回来了,属下有事禀告!”在书房等候多时的黑衣男子见门被人推开,立刻恭敬的抱拳道。
“噗!”
“王爷,你受伤了!”黑衣男子看着地上一滩鲜血,又看看南宫瑾嘴角的血迹,担忧道。
南宫瑾瞪了一眼黑衣人扶着他的手,冷冷道:“南风!”
“王爷恕罪!”南风快速拿开自己的手,眼里却难掩担忧。
“放心吧,本王无碍!”南宫瑾擦掉嘴角的血迹,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有何事禀告?”
南风走上前,在南宫瑾耳边一阵细语。
“很好,派人密切注意!”
“是!”
“为何还不退下?”
“王爷,你的内伤——”
“什么时候连本王的事也敢管了?”南宫瑾剑眉微皱,不满的看着南风。
南风无奈抱拳,眨眼消失在黑夜中。
一张苍白却倔强的脸在南宫瑾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心痛难忍,“噗!”,又是一口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今夜,花灯节,红娘节,粉色桃花,皎洁满月,却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