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过了有好些日子了。这日天气明媚、微风不燥,陈之遥一大早便起来洗漱,穿好官服绕着自家外墙跑了十几圈,又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饭便匆匆地跑出侯爵府。出了侯爵府又匆匆跑去珍宝阁拿了包袱,拿完包袱又匆匆跑去修建竣工的公主府。近乎是一气呵成。
“评事大人,公主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请进——”府前驻守的小厮极有眼力见,俯身邀着陈之遥。
陈之遥本是惊叹于守门的六位壮硕的禁军,因着这一声“评事大人”冒起火来。她瞪了这小厮一眼,大步跨进公主府。
一进门便是冬菊覆雪的壁画,陈之遥不懂画中意蕴只觉十分好看,伫立在原地看得失了神,久久才道出一字“妙”来。拐角走去便可望见绿油油的桃林,桃林中立有凉亭,环着桃林便是木栏走廊,走廊回环曲折。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凸起的檐角如鸟喙,钩心斗角。每一帧景色都使人身临画中,那般精细而自然的设计定是绞尽脑汁才能想出。陈之遥也不知绕了多久,终于见到一个拱门,幼禾立在门边,笑着请她。进了拱门便现出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木楼,牌匾提名——听雪楼。楼前院中,花池里种着墨绿的植物,陈之遥不猜也知是小公主费尽心思留住的不应季的冬菊。
“遥遥!”二楼的半扇窗被推开,赵攸宁笑着挥手。
陈之遥也跟着咧嘴笑起来,双眼弯起来,如同夜幕里皎洁的月牙。她抬起胳膊兴冲冲地摇了摇手里的包袱,引得赵攸宁又是一笑。
“别卖关子了,快上来,我也有惊喜给你!”赵攸宁胳膊放在窗前台子上,搭上耸着云鬓的小脑袋,老成地抿嘴笑看她。
陈之遥一声应下,晃着脑袋就进了小楼,这两层楼虽摆设齐全,但依旧空旷得很。楼前铺就
大理石板,楼后梧桐树林成荫,穿堂风呼啸而过,引得陈之遥心中暗暗叫好!
赵攸宁缦立在窗边,一身冬菊暗纹的月色华衣衬她俏皮机灵,这小公主双手背着,笑着看她。
“陛下为你所建的及笄大礼又被你改造一番,果真是更加别致而气派。不得不说,你这脑袋瓜是顶聪明的,这些事务要我我可做不来。”陈之遥将包袱放在圆桌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随手摸了一个橘子剥皮吃起来。
赵攸宁依旧狡黠地笑着,背手走向陈之遥,从肩而坠的白纱拖在木质地面上。待陈之遥一整个橘子吃完,她才后知后觉地笑出声,从背后抽出一只手捂面,拿腰间的丝帕轻轻擦拭笑出的泪花。
“笑吧笑吧,幸灾乐祸。”陈之遥撇撇嘴,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已一身笔直且精神却灰了吧唧、土里土气的官服。头上随便顶了乌色帽,腰间蹀躞带挂得歪斜,佩剑镇灵更是随意地挂在腰间。
全身上下只透着二字——“不满”。
“我爹和皇叔真是串通好了的。我才被封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结果呢,生辰后送我这样的大礼!”陈之遥一手摘下乌帽扔在桌上,头发蓬乱着,她极力地吐气,压抑着内心的愤懑与委屈,“我拼死拼活被封为将军,这得意劲儿还没过呢,一下让我做个从八品下的小评书,你不知汴城多少公子哥儿们在看我笑话!”
陈之遥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胳膊搭在腿上,手捏人中缓解头痛,另一手撑着桌子,五指抓过红木桌面紧攥成拳,听赵攸宁笑声微小,缓缓说:“丢人便丢人吧……封个小官把我困在汴城就困吧……为什么偏偏是在大理寺任职!你要知道,那伪君子就是大理寺少卿,我心里苦啊……”说罢剥了一个橘子吃下,用袖子擦了擦踩过的凳子,又一屁股坐上,倚身在桌,手撑脸颊,板正的衣摆顺二郎腿垂下,整个人都蔫了。
“别难过啦。铛铛!瞧这是什么——”赵攸宁拿出藏于身后多时的小玉碗。
“冰皮藕粉羹!”陈之遥一瞬坐直,激动地颤腿,双手压也压制不住。
“我借此机会把宫中做这藕粉羹最好的御厨给带出来了,以后天天给你做这冰皮藕粉羹!”赵攸宁早就料到陈之遥定会喜悦得难以言表,瞧她吃得开心,心中也十分得意、更是开心。
“这小玉碗儿也太小了,还没品出味儿来呢。”陈之遥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扒着空碗,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攸宁。
“不行不行,好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况且你想变成怀化大将军那样,有个滚圆的大将军肚吗?”赵攸宁声音越压越低,学起怀化将军不标准的官话,两张脸贴得越来越近,话毕和陈之遥“咯咯”地弯腰笑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也未停下。
“打住打住,你瞧瞧我给你准备的镇宅大礼。”陈之遥得意地一摸鼻子,看赵攸宁打开包袱、推开缁色木盒、取出一支金柄玉簪。
即使赵攸宁拥有无数珍宝,也由心赞叹一句。
金柄雕有花纹,玉头雕刻成冬菊模样,浑如天成,精细无比,远远瞧去十分逼真。
“我让我哥设计的图纸,请醴朝各地的能工巧匠所制,怎么样,赞不赞?”陈之遥一手撑着歪斜的脑袋仰面,一手弹起剥好的橘瓣。橘瓣腾空划过一条完美的弧度直直掉进陈之遥的嘴里。
“成功!”陈之遥激动地低吼一句。
“遥遥我爱你,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要以身相许了!”赵攸宁趴在陈之遥身上,小嘴亲在她的脸上。
“去去去,起来,我刚咽下的藕粉羹都要吐出来了。”陈之遥扣住赵攸宁的腰将她抱起置在地上,低头冲她笑笑,抿出一个酒窝,取下赵攸宁手里的簪子,在金柄中段轻轻一旋,簪子末端弹出一根银针,刺在地面。
“我就知道这簪子不简单……”赵攸宁惊叹地在陈之遥背上一拍,俯身要去拔下那根银针。
“用帕子,银针上有我自己配制的麻药,药性还挺强。”赵攸宁闻声用丝帕包住银针,在光下细看。这银针中芯镂空,表面还雕着暗纹,暗纹和内芯都湿漉漉地泛着水光。
“竟是这样精细!评事大人花了不少银子吧。”
“我若是还剩有家底怎会乖乖地在大理寺任职?”陈之遥又想起“评事”这称呼便想到那个伪君子,怒火瞬涨。
“加油哦可爱的小遥遥!”赵攸宁狡黠地眨眨眼,宝贝地拿过簪子。
“里面还剩九针,看谁不顺眼就像我刚才所作那般偷偷刺他,让他在外睡个一天一夜。”陈之遥坏笑着,抚着赵攸宁的发丝。
“这个不能循环使用吧,你浪费我的针!”赵攸宁撇撇嘴,白了旁边人一眼。
“哎呀,这不是让你涨涨见识嘛。等下次再跟你说说那伪君子玩命使唤我的劣行!我玩够了,去当差了!”陈之遥伸伸懒腰,打了一个舒服的哈欠。
“我送送你。”
赵攸宁在发髻上簪好玉簪,为陈之遥重新整理了腰上的蹀躞带。
二人谈天说地,在公主府门前“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