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是暖的,却把顾厌白整颗心都吹凉了。
初境,一字崖。
十岁的顾厌白手里捏着一颗糖,这是她最尊敬的父亲大人顾淮,几分钟前送她的礼物。
没有人知道,她眼里有个叫琼华云泪的逆天宝贝。因为这东西,她可以直接透过物体表面观察到物体本质。
手中的糖在琼华云泪的作用下,呈现出两层。表层是糖粉,内里是毒粉。
“先是化功散,再是毒药?两手准备,还真是铁了心想要我的命。厌白自问从未做过危害灵羽的事,你们为何就容不下我?”
顾厌白冷眼看着昔日那些熟悉的亲戚,实在不解。
“你打着灵羽的旗号,私自残害六毒教上百教徒,强夺其镇教之宝腐毒网,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时,又把灵羽置于何地?”三长老说的义正言辞,端的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好姿态。
听到这理由,顾厌白简直要被气笑了,一句质问砸下,掷地有声:“灭六毒教、夺腐毒网的命令是四爷下的,怎能叫我私自?”
“是吗?”二长老笑的意味深长,“四爷,可有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顾淮身上。
顾淮低着眸,看不清神色,就两个字:“从未。”
声音挺淡,却似卷着无限凉意,直接凉进顾厌白骨子里。
顾厌白突然就笑了。
女孩逆着光,笑的明艳动人,笑的冰雪消融。
这是她父亲,给她化功散,给她毒药,连一句真话都不为她讲的父亲。
“大胆顾厌白!自己不知悔改,还敢栽赃嫁祸灵羽?简直猖狂至极!”大长老冷喝。
顾厌白站在风中,裙裾猎猎作响,身影单薄,却挺拔,“我说了,命令是四爷下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没有背叛灵羽!”
“不,你有。我们说你有,你就有。”二长老嘴角的笑,还是那么意味深长,“我等已昭告天下,你叛出灵羽,六毒教灭门惨案,全因你对其教之宝腐毒网起了贪念,和灵羽毫无关系!”
“我的贪念?”话说到这份上,顾厌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算盘打的好啊,你们既能得到六毒教的腐毒网,又能给我安个罪名光明正大除掉我。还真是,不留余力的要榨光我最后一点价值!”
“先趁我重伤昏迷之际给我下化功散,再支开我身边的兄弟,给我安个背叛之罪……什么灭六毒教,什么秘境训练,原来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了,计划好——”顾厌白动了动酸涩的喉咙,一字一顿,“怎么要我的命!”
突然有种无力感毁天灭地般袭卷来,有点累,真的。
就问一句,她这五年的劳心劳力,算什么?
“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私生女,如果不是四爷可怜你把你带回灵羽族,你说不定早没命了!”
“你天赋再高实力再逆天又怎么样?终究不是灵羽正统血脉,安安分分做个嫡系小姐的影子就行了,非要跑人前出什么风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傲给谁看呢!知不知道,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桀骜样!”
“顾厌白,你不过是灵羽族养的一条狗而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一个是非不分杀人如麻的怪物,你有什么好拽的?”
“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你还剩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垃圾!”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几番话却无异于凌迟人心。
“下贱?上不得台面?狗?怪物?垃圾?”顾厌白偏了偏头,笑的意味不明,“我竟没想到,我守了五年的灵羽人,都是这样看我的?”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真是相当精彩。
理所应当的,义愤填膺的,嫉妒厌恶的,事不关己的……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看向顾厌白的眼神里都带着深深的——忌惮!
忌惮?顾厌白倏然感觉喉咙里好像堵着些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要命!
上一世,她身边只有一个师父,从未感受过亲情。阴差阳错,她来到这个时空,一睁眼,身边围着一群亲人。
她原以为这是上天的补偿,却不料只是甜蜜的陷阱而已。
顾淮要她变强,好,她愿意被带到各种地方进行丧心病狂的训练。
顾淮要她为灵羽做贡献,好,她五岁就进护卫队,时时刻刻守着灵羽族安全。
顾淮要她成为顾梦白手里最锋利的刃,好,她什么都学在顾梦白前面,替顾梦白扫平一切障碍。
顾淮要她绝对服从,好,她不辨对错,所向披靡。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父亲,是世界上你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人。
却也曾一度怀疑,到底在尸山血海中一脸冷漠的自己是真的,还是在暗夜里蜷缩着哭得一塌糊涂的自己是真的?
现在好了,她终于熬过一切变强了。
可等她变强了,这群人又开始忌惮她,要毫不留情地除掉她!
这是逗她玩呢?
难道自己五年的卖命,就是个笑话?
“我不服,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顾厌白嘶吼,如同绝望的困兽般。
二长老讥讽道:“凭什么?凭你是顾厌白,从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的顾厌白!”
“是吗?既然当初弃了我,为何还要留着我?”顾厌白只觉喉咙干涩的紧,无边的怒火焚烧着她整个胸腔,“让我对灵羽感恩戴德,让我为灵羽出生入死……欺我瞒我利用我,你们怎么敢!”
“顾厌白,你早就该死了,灵羽白养了你怎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大长老一脸理所应当。
“白养?哈哈哈!”顾厌白大笑出声,极具讽刺意味,她细数这些年的荒唐——
“我帮顾梦白挡命劫,帮你们去荒漠之林寻炼体果,帮你们清理长乐宗余孽……”
“够了!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你那些所谓的付出,充其量算赎罪而已。”三长老冷着脸打断,脸上是与大长老如出一辙的理所应当。
二长老应和着,也端出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子:“你竟然还敢背叛灵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死不足惜!”
大长老满脸嫌弃,下颚高扬,“顾厌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只是错上加错。”
“我不是,我没错!”顾厌白抬着眸,眼角全是猩红的血丝,“我从未背叛灵羽族,身为总队长这五年,我所言所行、所作所为,我问心无愧!”
她歇斯底里,体内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将这几年受的委屈倾盘而出:
“错的是你们,忘恩负义的也是你们,你们混淆是非!你们罔顾事实!你们不知满足!”
“嗤——”是冷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顾厌白低头,一柄黑色冷剑直挺挺插在她心脏处。
猩红的液体自伤口迤逦流出,似曼珠沙华在眼前绽放到极致!妖艳,凌乱,以生命为代价的——死亡华美!
血液顺着剑身滑落,一点一点描绘出剑上的纹路。
顾厌白抬睫,满腔怒火瞬间被对面男子的一脸冷漠浇灭。
满载失望的眸,就那么死死盯着对面手握剑柄的顾淮。
她抬手,两指夹住剑刃,缓缓向外拔出,似感觉不到疼般,一字一句:
“父亲,事到如今,我已不求能有人站在我身边,只求一句实话,只求一个公道!”
“未曾想,连这都是奢望。”
“求来的,只有一盆脏水,一柄冷剑!”
“……”
最后一句,她没有出声,毫无血色的唇上下动着,只有顾淮明白她的意思。
“行了,听她废话什么?直接动手!”二长老不耐烦的喝了一声。
“是。”有护卫应到,立即准备上前擒住顾厌白。
“非得这么绝吗?”
顾厌白缓缓向后退,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她脊背挺直,剥开一直攥在手里那颗糖的糖衣,送进嘴里。
“咔嚓——”
她低眸,咬碎嘴里裹着毒药的糖,糖渣混着血,划过喉咙。
“我的命,就算活不了,那也必须是我亲手了结的。”
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风中破碎。
她傲惯了,不懂认输,不懂认命。
“从今往后,顾厌白为灵羽卖命五年,就当是个笑话,听过就忘了吧。”
她浅笑,眼尾泛红,眼里含泪,笑的支离破碎。
轻盈的身姿倏地向后一靠,身后是万丈深渊又如何?
没怕过。
那一刻,空气好似被撕裂一般,顾厌白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周遭的景物不停倒退,她已经有了与世界分离的感觉。
她向来不喜以世俗的恶意揣测身边之人,可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顾厌白淡淡想着,缓缓阖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