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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红脸石头

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相对来说,夏家庄的广大社员属于看热闹的群体,而以夏忠礼为杰出代表的大队革委会精英们则属于看门道的人员。

看热闹的群体的的特征是看时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哈哈一笑,事后拉倒,而看门道的人员则泾渭分别,与之有别。他们的脑壳子好使,总是比一般人多一窍,看待事物,要么上纲上线,要么上升到哲学高度,要么牵强附会到阴阳八卦、黄老学说,等等。当时夏忠礼之辈正是这样。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上突然出现“毛主席万岁!”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充分说明夏家庄大队人民群众忠心拥护毛主席。他们的一腔热情化身为这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出现这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还有另外一个征兆,即夏家庄大队人民群众的革命觉悟已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夏家庄大队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会走在兄弟大队的前列。

大队革委会主任夏忠礼是会看门道的大队革委会精英们中佼佼者。除他之外的那些精英会虽然从这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中看到了门道,但是他们思想上墨守成规,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他则显出了创造性人格。具体说来,当夏忠礼的得力助手们固步自封一个劲儿从这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中提炼中心思想、政治意义、时代责任时,他却想到了颜色。他要对这五个白光闪闪的大字进行改良——将他们刷上红漆——使之符合社会上流行的样式,也与人们群众成熟、稳定、执着的审美习惯保持一致。

以红代白,虽说与时代休戚相关,但也牵涉到颜色自身的特征。红意味着热情、奔放、激烈、战斗、解放甚至牺牲等等;白意味着苍白、安静、随和、服从、被动甚至投降等等。以红代白,万无一失;以红代白,稳操胜券;以红代白,反败为胜。想到做到,毫不犹豫,于是

在夏忠礼的指示下,全大队思想上最可靠、业务上最出色的漆匠提着红漆桶爬上了四进士山骈拇盔形山半山腰。

当然喽,给“毛主席万岁!”刷红漆在夏忠礼心中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正如农家盖屋上梁,主人是必须到场的。在刷漆现场,夏忠礼一手卡腰,一手指指戳戳,嘴上不停地吆喝,自到现场后就一直聚精会神、认认真真地指挥。在他的身旁簇拥着他的左膀右臂——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大队会计雷信余、大队民兵营长兼治安主任夏忠荣、大队妇女主任胡兰、大队采石场场长夏进强、大队采石场会计夏新宝等人如同他的在分贝方面略逊一筹的传声筒、应声虫。他吆喝,他们就跟着吆喝,他说什么,他们就跟说什么。声音如此,动作也然,均是一手卡腰、一手指指戳戳的模样。这就叫“步调一致,才能胜利。”

夏家庄思想上最可靠、业务上最出色的六个漆匠每人负责刷一个符号。也许是情商作怪,也许是领导气质使然,也许是爱耍小聪明的习性驱使,指挥不长时间之后,夏忠礼竟然卷起银灰色中山装的袖子亲自上阵。他上阵之后,挥动毛刷,在石灰石上空白之处左撇右捺之后浅尝辄止,口中念念有词:“师傅们啊,应该这样刷啊!这样刷后,油漆分布才均匀!这样刷后,才不容易掉色!这样刷后,看起来才醒目啊!”

“是啊!是啊!”师傅们频频点头,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夏忠礼示范之后,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大队会计雷信余、大队民兵营长兼治安主任夏忠荣、大队妇女主任胡兰、大队采石场场长夏进强、大队采石场会计夏新宝等人轮番上阵,照葫芦画瓢。这一回,轮到六位师傅成了不折不扣的应声虫。他们一如既往地谦卑自抑、自我藐视、待人含蓄。

“是啊!是啊!”师傅们依然频频点头,依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只不过头点得没有回答主任时那么有力,声音也没有回答主任时那么高亢。

这就叫:

领导领导,领之导之;

领导领导,又拎又捣;

不领不导,不是领导;

不是领导,不拎不捣!

无论是溯根求源,还是论资排辈,还是上下通气、左右关糸,夏忠礼当领导都是理所当然的。

论溯根求源,夏忠礼的爷爷夏旺财为了解救夏家庄保长人质雷智富曾孤身一人上山和土匪小宋江谈过判。结果是保长活了命庄子完好无损。

老子英雄儿好汉,夏忠礼的爸爸夏朝堂也是一个极仗义的人物。他曾打死一个调戏其妻的国民党小兵。另外还将自家自制的二根土枪、十颗地雷送给了新四军游击队。解放后,幸运地活下来的新四军游击队领导如今的县革委会主要领导说,这些武器在抗日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是他老人家值得炫耀和自豪的一段历史,也是他一生中的重要的光明面。

其实,在他老人家心中也有讳莫如深的东西。即他在旧社会也曾支持过国民党的特务组织忠义救国军人员。那时,在深更半夜,他们这些打着抗日旗号的江湖人士常来他家吃喝玩乐,并且还在他家后院活埋过抗日游击队员。

之所以县公安局、公社派出所和各级革委会之所以没有深挖深掘他的这一段不算光彩的历史,主要原因是投鼠忌器。因为他的年轻貌美和他同龄的小姑妈曾经当过那位游击队领导的妻子,后来因生产而去世。

从论资排辈方面来说,他读过三年私塾,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古藉,并且写得一手好字,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吧。在夏家庄这个与世隔绝、遍地文盲的山窝子里,他还算是一个鹤立鸡群的人物。

至于上下通气、左右关糸更是他的拿手好戏。凡是当过干部的人都知道,一个人不做干部时又清静又随意,一旦当了干部之后,那么你就是庞大关糸网中的一分子,你想清静,清静不了,你想随意,随意不了。你得承担上下通气、左右联糸的神圣职责。犹如庞大蜘蛛网中的一根银丝,得时刻保持上下通畅,得时刻保持左右联糸。这样既可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一张网的社会、自然功能,又能满足网的主人东南西北、海阔天空、逍遥自在的理想、现实生活要求。这是学而知之者成长之路。对于夏忠礼来说,他是上下通气、左右联糸方面的天才。性格使然,天生就会。他从不内向,也不怯场。他敢鸣敢放,喜欢登台亮相。据他母亲说,夏忠礼在娘胎里就擅长手舞足蹈,经常像一个猴子一样整日介不得安宁。出生后,喜欢笑,不喜欢哭。抱在怀里像认生的猫一样喜欢乱窜。从小就表现出文艺天赋,喜欢哼,喜欢唱。还喜欢乐器制作,小小年纪,诸如喇叭、笛子、胡琴、锣鼓、哨子等物便手到擒来,应有尽有。一句话,其乃生而知之,学而善之。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个把时辰之后,便大功告成。望着红彤彤的五个大字和一个红彤彤的感情号,夏家庄革委会主任夏忠礼兴奋得手舞足蹈。

“同志们啦!伟大领袖毛主席要是在北京的金山上知道我们把这响遍全世界、全人类的口号刷成红漆使其大放光芒的话,一定会派直升机接我们进中南海啊!你们想一想:大山中飞来了革命的石头,难道不是人间奇迹么?!这些革命的石头既能打破‘帝修反’的头,又能砸坏‘地富反坏右’的脚!这些革命的石头好得很!好得很啊!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捍卫这些神圣的石头啊!就算砸烂我的五脏六腑也在所不辞啊!”夏忠礼激动得后来几乎说不出话来。

“要是公社革委会主任侯解放知道这一件事情的话肯定别提有多高兴呢!”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是一个老马识途、老谋深算、德高望重式的人物,他若有所思之后说道。

“是啊!是啊!”胡兰、夏忠荣、夏进强、夏新宝等人附和道。

“要是老红军潘黎明知道这一件事情的话,他会如何?!我的妈呀,我真不敢想象了!”五十五岁的雷智法此时天真得像一个老顽童一样。

“是啊!是啊!”胡兰、夏忠荣、夏进强、夏新宝等人只知附和不晓得如何回答。

雷智法言中的老红军潘黎明目前就任县革委会主任,是宁县最大的官。

闻言,夏忠礼像吃了蜜一样,心里别提有多甜了。

一直注重思考、不太在意他们的讲话的雷信余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人物。此处用正面之词形容之如此,若是用贬义词形容他的话,他这个人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是一个江北人,俗称侉子。侉子的心肠天生比山里人硬。且又是被人家抱养的,从少失去父母慈爱,性情自然是硬上加硬、冷上加冷。由于此人心机颇深,善于如虫一般蜇伏,且无牵无挂,无人拖累,因此便能利用一点点颜色开起染坊,抓住偶然来临、转瞬即逝机遇发展自已。如此说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具体地说,他有今天乃靠当年镇压反革命时一个机会。

当时一个执行任务的基干民兵吓得浑身颤抖,临阵变卦,在刑场上不敢朝反革命分子开枪,而他当时不满十六岁,见状,怒火中烧、义愤填膺,盛怒之下,他从这位胆小、懦弱的民兵手上一把夺过步枪,然后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子弹擦着反革命分子的耳朵飞过。反革命分子侥幸不死,便回过头来看他。当他发现他是一个小小少年时,竟然朝他扮了一个鬼脸,还朝他吐了一下舌头。是进是退,万众注目;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一枪不中,反遭其辱,当时雷信余肺都气炸了。他稍微镇定心神之后,采取蹲式瞄准。眼睛、照门、准星、目标四点成了一线之后,他果断勾动扳机,结果将这一位反革命分子打得脑浆迸飞、魂飞魄散。

“最好是请省军区首长派直升飞机来航拍,有了照片之后方便报纸报导!照片上了报纸之后,远在北京的毛主席就能看到了!毛主席看到照片之后,什么事情都好办了!”雷信余经过反复思考,认为这个重要的政治道具应如此处理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你去请省军区首长?!省军区大院门开在哪里?!”觉得雷信余看待问题、处理事情棋高一着的夏忠礼此时红了眼,有点儿狭隘心儿则嫉妒不深不浅地折磨着。

“要请你去请啊!你是主任我又不是!”闻言,雷信余急得一蹦三尺高。“我算什么**东西啊?!我信余是上不了台面的狗肉,你忠礼才是真正的一方诸候啊!”

闻言,夏忠礼心中的气顿时全消了。

“请省军区调动直升飞机来航拍未必现实!不过宣传******思想现场会是一定要开的,你们的意见呢?”夏忠礼心平气和、自信沉着,他笑着问自已的部下。

“开!当然要开!”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雷智法首先表态。他这个人一向紧跟比他大的领导,不管这个领导是否小得能当他儿子、孙子。

“开!当然要开!”老主任表态了,胡兰、夏忠荣、夏进强、夏新宝等人哪敢唱对台戏哟,只求一味顺从。

“唉!”雷信余长叹不语。

“信余,你是支部委员,你什么意见呢?!”夏忠礼板着面孔严肃地问道。这时,他的国字脸堆满了威严,他的银牙、分头藏起了自身的滑稽色彩、年轻色彩。双眼皮弧线优美,深浅、宽度适宜,多少有一点儿像影视名星林永健的模样的面孔英俊逼人、端庄肃穆。

“我没意见!我只知道跟着书记走!我哪能有什么意见呢?!”雷信余说罢哈下了腰,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那副尊容与在《康熙微服私访记》中演三德子的丑角明星赵亮有几分相似。其实他们两人相似之处少,不同之处多。赵亮似乎是一个心地善良、精益求精之人,而雷信余似乎是一个阴险狡诈、喜欢钻营之人;赵亮的面孔又圆又白,而雷信余的脸庞则圆中带黑,黑得发亮。恨他的老百姓称其脸为驴屎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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