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生我的时候因身体太过虚弱而导致难产,产后不过数月便去世了。自此,我便是玉府没了娘亲最不受宠的四小姐。
我的爹爹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宰相—玉祁贤。玉府家大业大,雍容华贵。可我已到十六岁的年龄,却依然未曾出府半步。其实并不是爹爹严格,而是我怕他,相比于三姐的嚣张跋扈,我在玉府就只是低下头去,敛着眸子说话。因为听奶娘说,我的阿娘只是玉府的一个丫鬟,本来身份便低微,去世了之后,便再也无人提起。三姐十七岁了,如今已出府好几次游玩,也是因为她最受宠,敢和爹爹提要求。这对我来说,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院里的梨花又开了。我轻轻走到庭院,蹲下身,看着那满地的梨花。不知不觉,右手的食指已触碰上右眼眼角的胎记。
我自下生右眼的眼角便带着一片梨花状胎记,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胎记便也一点点的长大。如今长到十六岁,便形状固定,却不生长了。
书上说,此形胎痕招致命劫,是好是坏,要看造化。
我自是不信这些的。我如今已十六岁,却连个玉府的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我只能每天问教我学识的先生,外面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哪里的饭菜最好吃。先生对我甚好,每次都会给我带流苏阁的芙蓉糕给我品尝。我每天在院里散步,养鱼,去给爹爹敬茶,但我明白,他并不喜欢我,他看向我的眼光里只有平淡和怜悯,大概他也觉得,当初为什么会鬼迷心窍而看上一个下人吧。
我不知道阿娘长得什么模样,但听奶娘提起。阿娘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玉府的。阿娘眉眼清秀单纯,可因为太单纯,在得到爹爹青睐后便没少受到其他几位夫人的欺负。但她都默默隐忍着。奶娘说,倾落,你真的越来越像你娘,眉眼清俊秀丽,可又透着一股坚韧,这不是你阿娘所有的。
倾落,奶娘不求你可以大富大贵,只愿你以后过得平安。
倾落,我看过太多人了,如今你在玉府都难以侥幸生活,以后,要看你的造化。
后来,奶娘也离开了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为我祈祷平安。
莺儿在我十岁时来到玉府,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时喜欢弄点新奇玩意儿给我解闷。有一天,这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面具。面具通体泛白,右眼角一抹嫣红,好不妖艳,但我看了却甚是喜欢。问了才知道这面具竟然是莺儿从丫鬟翠碧那里骗来的。说来也是奇怪。我这个身为主子的小姐性格唯唯诺诺,可身为丫头的莺儿却性格大胆泼辣,经常与其他的丫鬟掐架对骂,还好我事后给那些丫鬟封口费,才不至于传出去,否则是要让莺儿这丫头吃苦头,看到莺儿我就会想起我阿娘,一样的单纯,一样的善良。
莺儿突然郑重的对我说:“玉儿,你今年已十六岁了对不对?过两天便是乞巧节,明轩桥头搞灯会呢!翠碧这小丫头思春呢,就偷偷的买了个面具去见她的情郎,你看你也应该……”
“哎呦!”莺儿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被我敲头一记给截了下来。我与莺儿关系不像其他小姐与丫鬟一样,尊卑有别。我毫不在乎那些礼俗礼节。莺儿大大咧咧,平时没有别人便直接喊我“玉儿”。但我还是不能任由莺儿胡说八道。
“莺儿,你的脑子里天天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成体统,但是莺儿啊,你以为我不想出去看看吗?身为小姐,却不如丫鬟自由。听先生说,外面可好玩了,我真想去瞧瞧。”
莺儿揉了揉额头,笑得贼兮兮的:“要不我们俩偷偷溜出去,这围墙也好翻,我试过了……哎呦!不要老是打我的头呀,会打傻的!”奶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莺儿,你本来就够傻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倾落教坏的。”奶娘看着我:“不必偷溜出去,老爷说了,乞巧节时,小姐与小王爷们都可以去灯会。倾落,出去好好瞧瞧,但千万要记得安全。”
我难掩心里的激动,不禁用手抚摸眼前那个美丽的面具。
今日晚时,所有的小姐与少爷们都聚集在大殿之中,我与众人之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三姐,她一身长袖舞裙,脸上化了梅花妆,显得更为美丽。爹爹对三姐也大为赞赏,说三姐越来越有淑仪当年的风采。淑仪,爹爹的三房,也就是三姐玉知云的生母。
三姐脸上洋溢着粲然的笑意,眼神淡淡瞥过我,带着一丝鄙夷与不屑。
我自然不敢太抢风头。没有化妆,也没有穿长袖舞裙,只是选了一件最朴素的流素裙,搭配一条绿白的束带,不仔细看还以为我只是玉府的一个丫鬟。
我敛下眼眸,假装没有看到三姐的嘲意。
凤鸾国最大的节日,便是乞巧节。在这一天,全国满十六岁的少男少女们都会戴上面具,于当地的明轩桥相聚,若是遇到了中意的人,便会给予对方自己的面具,对方如若有意,便也会把自己的面具赠与。
我的手紧紧牵着莺儿的手,眼睛却是到处乱瞟,莺儿笑着说:“玉儿啊,我故意离开队伍,是为了带你更好的玩耍,和那些人在一起,真的感觉不自在。”
我突然明白她说的“那些人”是指谁,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分明都是亲人,却没有一丝亲人的感觉。
我与莺儿沿着长街行走,莺儿兴趣极高,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眼看着行人越来越多,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突然有一人抓住了我的手,我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模样,便被他拉着奔跑,那双手温暖且有力量,奇怪的是,那一路我竟没有想过要挣脱。
这么一路过来,我看到我们已经跑到了一个猜灯谜的灯笼摊前,这里聚集了不少的人。我急忙抬头看向他,那人戴着黑色的面具,看衣服的样式与布段便知此人身份不低,想到刚才身后一些人的追赶,他大概是为了躲避他们。果不其然,他问我:“你是谁?”我不说话,只是看向我们紧握的手,他见状连忙把手松开道歉。我说:“是你突然抓紧了我的手,然后跑到这儿。我看你大概有什么急事便没有与你说。”我撒了个小小的谎,没有说出是股温暖的力量牵引着我。
他听到这突然笑了,我觉得莫名其妙,只听他说:“我与表妹一同出来,不过呢,是偷溜出来的,只因表妹喜欢这集会,我们刚来,是在躲避家丁,不想,却抓错了手。”我突然语气焦急:“那你不赶快回去,万一你表妹她一人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不会,”他慢慢的说:“相比之下,我更担心别人受她的欺负。”等我们赶到原来的地方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双手环胸,一只脚还踢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子身上,那女子转头看到我们,便大声叫着“阿哥”,一边朝我们跑来,整个人都扑到他的怀里,然后像一只小猫一样啜泣着:“阿哥,有登徒子欺负我……”
我一脸抽搐,这分明是谁欺负谁……
他把那女子推开,冷言道:“然后呢?”
女子语气透着得意:“然后,我就狠狠的收拾了他一顿。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欺负到本公……”他连忙打断她:“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出来便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来,你还嫌我们被追得不够累么?”女子听到这儿就低下了头:“阿哥,允儿知错了。”
我在旁边站着甚是尴尬,正想借机偷偷溜走去找莺儿,他便叫住了我:“姑娘,我们第一次出来,对这儿不太熟悉,能否带我们一程指指路?“那女子好像才发现到我,连忙道:“是啊是啊,给我们指指路吧。”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心里想我也是第一次出去玩啊,稍一转头便发觉他正盯着我看,轻轻地问:“你眼角那是胎痕么,好精巧。”
我的脸一红:“是的。”手指不知所措的绞着衣角。
我四周都是人,才走了有一会,却发现那女子不见了。我连忙转移话题:“你的表妹呢?怎么又不见了?”
他无奈一笑:“她生性乖张胡闹,我也不知道她又去了哪里。不过,我表妹自幼习武,也不会是受欺负的主。“
我们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玉倾落。”
“我叫凌华。”
他轻轻的回答。“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我仿佛才想起来我还要去寻找莺儿。“我与侍女一同来的,只是我们也走散了,我正要去寻找她。”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便看到前面一群人围在一起,仿佛里面有人吵架,声音很大。
凌华皱眉:“听这声音……好像是……”我看向他,下一秒,他便捉了的袖子,往中心跑去。
那女子允儿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而与莺儿争吵起来,我见状不妙,立马走向莺儿。莺儿看到我立马说:“真是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姑娘。”允儿立马暴跳如雷:“你这人从哪里蹦出来的?这面具明明是我先看中的,是你要先跟我抢的!”我拦住莺儿低声说:“不就是一个面具么,咱不要了,回头我带你去买个更加好看的。”莺儿说:“玉儿,不是一个面具的问题,这女子实在太没教养,口出狂言,看我不把她打得满地找牙!”“好啊,来就来!”眼看事态就快要向血腥惨烈的方向发展,凌华及时制止了允儿的过激行为:“允儿,再胡闹,下次你再如何求我,我都不会再带你出来了。”这句话貌似挺有作用的,允儿立马安静下来,小脸气的通红。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我拉着莺儿走向凌华,说道:“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家父管教较为严格,我要赶回家去了,有幸认识二位,祝你们玩得开心。”说罢,我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凌华叫住我,我疑惑地转过头去:“请问可还有什么事情?”
“姑娘可否,与我互换面具?“我一惊,我的面具不知因为是不是我嫌戴着麻烦,早已拿了下来所以他才会看到我眼角的胎痕!我这边正责怪我的迟钝,他见我久久没有反应,说:“姑娘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说罢,他摘下了面具,一张英俊却又坚毅的面庞映入眼帘,不得不承认,他眉眼之间的那种气概,是我府里的哥哥们身上所没有的。他将他的面具递给我,伸手,要我的的面具,我一钝就将那白色面具给他,他笑了:“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然后,他与允儿转身离开。
莺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啧啧啧,玉儿,告诉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怎样完美邂逅少年郎的?”
我没有理会莺儿,径自向前走去。我恍然抬头,七夕节的月亮果然是又大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