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中,家家户户虽然亮着灯,但是一切显得是那么的荒芜,街道上空荡荡的,一道人影都没有。
“怎么回事儿……”尉南微微一愣,呆滞的看着空落落的寨子。
难道那群浪客已经……离开了?
孤盏也是微微皱了皱眉。
“来这边。”
突然,富裕说了一声,然后就带路迅速隐入了一条胡同之中,在这里摸着黑继续前进。
他是前不久刚刚从这里逃出去的,所以对于这里的路也当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四道身影快速在铜钱盘上的居民区穿梭着,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富裕突然愣住了。
跟在背后的溪酒刹不住车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苦笑道:“干嘛突然停下?”
而这一刻,富裕的脸色难看的吓人,他连忙挡住了溪酒的道路,然后带着其他几个人迅速躲进了旁边的另一个胡同中。
不多时,远处就出现了一道火光,两个浪客打着哈欠举着油灯在这胡同之间到处转悠。
原来浪客们并没有离开,只是分散来了在巡逻罢了。
“话说回来,老大难道就不怕六扇门那边派人过来?”
“不至于吧,再说了……那家伙都跑了,就算是仙门找上门来,也没有理由啊。”
“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了,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行了行了,等这次的事情之后我请客,咱们几个好好出去玩玩儿。”
两个浪客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丝毫没有意识到前面那个胡同里隐藏的危险。
终于,灯光越来越近,富裕转头看向了溪酒。
后者立刻会意,站在了他的身旁。
很快,就在这两个浪客走过来的瞬间,二人同时出动,动作快速利落、毫不拖沓,此刻二人都是紧紧的锁着这两个浪客的脖颈。
“等等!就一个问问消息!”孤盏连忙出声道,他怕说晚了溪酒二人就直接把这俩浪客给杀了。
闻言,富裕点了点头,然后就给了溪酒一个眼神,下一刻手掌发力,“咔吧”一声,扭断了这个浪客的脖子。
然而空气却在这一刻变得寂静了起来,他木讷的转头看向了溪酒,溪酒也是木讷的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气氛尴尬了起来。
因为刚刚那扭断脖子的声音……是两道。
此刻孤盏叹了口气扶住了额头,尉南捂着小嘴笑的花枝乱颤。
“你干嘛呢?”富裕艰难的出声了,道:“我都给你眼神让你留下那个了……”
“我以为你是让我杀了这个……”溪酒挠着头,尴尬的嘿嘿笑着。
“……”富裕嘴唇微微颤抖,哭笑不得的扶住了额头,他本来还以为他们之间挺有默契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默契。
这下好了,又丧失了两个消息来源。
调整了一下心态之后,连忙将这两个家伙的尸体藏了起来,随后,富裕就继续带路往他当初被关押的地方走了过去。
在差不多饶过了大半个铜钱盘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是一个庭院,庭院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困兽笼,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微弱的月光照射下来之外,其他任何光亮都没有。
“这里就是他们当初关我的地方。”富裕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这困兽笼,然后就随手拿起了一旁桌子上的几本书籍和一个小药瓶,放在了自己的兜里。
显然,这些就是他的东西。
很快,他将一些杂物都重新收起来之后,就开始寻找起了什么,终于在下一刻,看到了一把在房间角落杵着的剑。
这,就是他的武器。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嘛仍旧对这个问题念念不忘。
“剑客。”富裕将手中的这一柄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剑举了起来。
而尉南眼神特别尖锐的看到了剑鞘最底端的两个字——羌柯。
这一刻,她脸上一怔,错愕的看着富裕,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用这么惊讶,”富裕淡淡看着她,道:“这些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去救曲江寨的人。”
尉南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你的这个羌柯……”
“是真的,不过现在没必要说这些。”富裕再次说道,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
而这一次的尉南却是十分的懂事,点了点头,爱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富裕兄弟,你也是剑客啊!”溪酒则是嘿嘿笑着打量着对方手中的剑,从来都不在乎别的东西。
后者点了点头,然后就缓缓将剑刃从剑鞘之中微微抽出了一截,喃喃道:“虽然我不像你那么强,但是好歹……我也拥有了剑形。”
“你的剑形是什么?叔叔说过,剑形基本上就象征着一个人的性格。”溪酒好奇的眨着眼睛,显然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到了极致。
闻言,富裕看着自己的剑,缓缓说道:“刚柔剑形,介于柔和霸道中间,有着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溪酒一愣,然后挠着头默默说道:“为什么会不伦不类呢?刚柔的话不是就可以同时修炼柔形剑法和霸道剑法了么?”
富裕笑了笑,深意的摇了摇头,然后瞅了一眼溪酒手中的剑,道:“我的剑形的确如此,可是剑,只会有一种形,而柔剑和霸王剑从来都是世间少有,我介于这两者之中,你告诉我……这算不算不伦不类?”
闻言,溪酒哑口无言,默默点了点头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下一刻,他就突然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本想要说什么的来着。
可是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怒吼,道:“什么人在那儿?!”
庭院的大门口,一个人一边后退一边喊着,犹豫他手中没有提灯,所以这直接就导致四个人全部都没有发现他。
而因为这家伙的大喊,整个铜钱盘上,似乎都动了起来。
“不好!”孤盏脸色苍白。
“嗤——”
溪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抹寒光顶替而上,他脚下踩着一个石凳,整个人瞬间一跃而起,腰间一道骇人白光瞬间横掠而出,眨眼的功夫就割断了那家伙的脖子。
这个少年,真的杀人不眨眼。
鲜血还热,此刻就这么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散发阵阵热气,而站在这热气上的少年,更显霸气。
“呼……”尉南拍着胸脯,看着地面上的尸体,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
“每天推一个孩子坠山,这里的所有浪客,都该死。”溪酒的声音格外冷漠,此刻听着铜钱盘上的动静,横举长剑,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去救人。”
寨子中,灯火通明,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尉南担忧道:“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么?”
“还有我。”
突然,一旁的富裕缓缓迈步走了出去,他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佩剑,朝着少年的身影说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一次就当是还清了。”
“我知道,你就是不放心我对吧?”溪酒嘿嘿笑着。
月色下,富裕的脸倏地红了起来,连忙低着头来到了溪酒身旁,咬牙切齿道:“给我闭上你的嘴巴!”
溪酒挠了挠头,随后便缓缓一步踏上前去,站在了门口的胡同处,手掌放在剑柄之上,道:“漂亮姐姐,你们快趁着现在离开这里,我们两个要将这一群家伙杀光!”
尉南看着此刻和溪酒背对背,纷纷守护着对方后背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颤,这一刻之后,她不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就拉着孤盏快去从后门离开。
而这一刻,那灯火终于来到了胡同之中,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了溪酒二人的身影,然后纷纷驻足,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被提问的溪酒二人都没有回答,此刻二人后背紧贴后背,低声议论着。
“你行不行?”溪酒询问着。
“人比较少,拖延一会应该没有问题,倒是你那边……”富裕皱着眉,侧身说道。
“没事儿,我可是影,”此刻的溪酒全然没有了平常那时候的不着调,十分冷静的说道:“待会我会先用无双,镇住他们之后再一起进攻。”
闻言,富裕心有余辜道:“无双……你行么?”
这一次可不会再像在地洞的那时候一样了,走错一步就全军覆没啊。
溪酒苦笑着,道:“之前不太熟悉,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相信我。”
富裕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他,等到战斗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
此刻,堵住两个胡同的浪客们终于从被惊醒的美梦中苏醒了过来,一步一步紧逼而来。
终于,溪酒做好了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击中到了自己的双眸中。
“无双!!!”
怒喝一声后,一股无形霸气瞬间包裹他全身,月光猛然出现了一刹那的黯淡。
而在周围浪客的眼中,在刚刚那一瞬间里,溪酒的身影变的无比高大威猛、两眼之中散发着无数杀气与战意,哪怕连月光在他面前,都要黯淡一些。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溪酒手中一动,那柄一直被剑鞘包裹着、哪怕显世也只有短短一瞬间而已的剑终于露出了它的模样。
这柄剑的剑刃竟然呈现微微宛如,乍一看笔直,实则在那剑刃上有着无数道精致纹理,这一道道纹理,将这一柄剑描绘出了弯曲的模样。
这一刻,剑刃上的纹理与月光碰撞,散发出了耀眼光芒,少年拿着这把早就应该消失在世界上的剑,挥了出去。
而他的影子,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消失在了世界之中。
……
“叔叔,你就多教我一点剑法怎么了?”溪酒无奈的搀扶着正坐在茅屋院中的中年男人,苦苦哀求道:“就那几个破招式,我都练了几百遍了……”
“呵呵呵……”中年男人笑着,玩味的看着他,道:“你连磨豆腐都不会,我就教你做豆腐脑?”
溪酒撅着嘴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我不管,你今天不教我剑法,我就不起来了!”
中年男人一如以往的邋遢,此刻敞开衣领,露出了内里的胸肌,左手之中仍然拿着那个酒葫芦,大口大口的灌着。
他直接回避了溪酒的无理取闹,道:“距离你练出剑形,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吧?”
“嗯,已经两个月了。”溪酒默默点了点头。
闻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擦了擦胡渣上的酒水,仔细想了想之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想不想进入影阶段?”
“当然!”溪酒惊喜的站了起来,两拳紧握,很是迫不及待。
“那就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如何?”中年男人一拍大腿,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将酒葫芦挂在了腰间,微笑的摸了摸溪酒的脑袋,然后就走在前面带路。
溪酒则是连忙锁上了房门,然后这才跟了出去。
中年男人的步伐很是缓慢,似乎是因为没有右臂,走路怪怪的。
尤其是到了被正午太阳直照的地方之后,那股奇怪的感觉就会越来越强烈。
不过……溪酒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突然,脚下被一块石头拌了一下之后,他才终于发现了一处异常。
叔叔的脚底下,竟然没有影子!
不对,是影子被身体遮挡住了,无论他怎么走路,影子似乎都不会露出来,而之所以奇怪,就是因为他经常会做一些微调。
见溪酒终于察觉,中年男人这才恢复正常,笑呵呵说道:“影阶段,你也可以理解为无影、隐影,当然,你的注意力可千万不要放在影子上。”
溪酒一愣,疑惑道:“可是如果不把注意力放在影子上的话,那为什么要被称为影阶段呢?”
叔叔答道:“因为这个阶段真正的意义在于……让你和影子融为一体。”
形阶段,是与武器融为一体。
影阶段,是与影子融为一体。
换一句话说……就是让你成为你的影子,因为影子,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它会根据光线而发生改变,但是它永远都离不开你的身体。
而影,就是让人真正了解影子的一个阶段。
很快,叔叔便带路来到了一处小高山之中,这里鸟语花香,三月的天还略微带有一丝凉意。
此刻,他推开了一处花丛,然后来到了一处峡谷之中。
这里的天空,只有一条线。
两侧高高的悬崖峭壁遮挡了整片天空,使得从这里抬头看去的时候,就只能看到这么笔直的一线天。
“站在正中间,努力让自己的影子不和山壁的影子触碰。”叔叔指挥着。
内容过于简单,溪酒挑了挑眉,道:“叔叔,你骗我呢吧?不让自己的影子碰到山壁的影子,这也太容易了。”
“容易么?那你就去试试。”叔叔努了努嘴。
溪酒闻言走了过去,然后就笔直的站在了一线天正中央,他的影子被正午的太阳笔直的映射在脚下,完全不会触碰到两侧山壁的影子。
叔叔突然打了个哈欠,道:“等一会你就知道这到底容易不容易了。”
话音落下之后,他就笔直的躺在了地上,挡住了溪酒回家的路,呼呼睡去。
溪酒无奈,只得愤愤坐在地上,以为叔叔只是在骗他。
然而,当时间越来越晚,太阳开始移动的时候,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起来。
一线天中的山壁影子一开始诡异的都懂了起来,刚刚因为无聊要睡着的溪酒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躲避。
然而,山壁的影子越来越长,在眨眼之间就覆盖了他的全身。
“怎么样啊?”
刚刚还在打盹的叔叔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在玩味的看着他。
“这……这肯定是会被遮挡的啊,太阳一落下这里就肯定没有影子了啊。”溪酒连忙说道。
“太阳没了还有月亮,月亮没了还有星星,星星没了还有闪电……你记住小溪酒,无论到了哪里,尤其是在战斗的时候,哪怕对手比你弱上一百倍一千倍,你也一定要好好隐藏自己的影子。”叔叔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道:“因为影子不会骗人,你的敌人如果看到了你的影子,他就知道了你下一步的进攻路线,如果你是和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人战斗的话,
你很有可能会因为这小小的失误而彻底被打败,懂了么?”
溪酒颓废着,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该怎么做?”
“在这里待着,我会每天给你送饭,而你……只有等到你哪天一睁眼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之后,再离开。”叔叔说罢之后,没有给其他任何诀窍,便转身离开了。
溪酒站在原地,看着正透过一线天照射进来的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盘膝坐在了地上,时时刻刻观察着自己的影子,不让它和山壁的影子相碰。
就这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这一天。
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稳稳的停在了茅屋门口,他身着橘红色长衫、衣冠楚楚,还是上次那人。
他在茅屋外打量了一番,发现没人之后,就随着那一排排已经被割开了口子的高木桩一路走了过来。
终于,在仙人墓这块碑这里,他看到了一个正在用单臂艰难的铲土的人。
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笑意,道:“这么着急就想入土为安?”
“闭上你的臭嘴吧。”石碑下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取下酒葫芦猛灌了一口,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一个被埋在石碑下多年的木盒子。
身着橘红色大褂的这人走上前来,道:“怎么?你这是要重新出世?”
中年男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小溪酒已经进入了无影阶段,这东西……应该适合他。”
“臭长虫,我有一件事情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那个小家伙培养成自己的传人呢?”橘红大褂很是好奇的询问着。
闻言,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瞥了他一眼,道:“他练剑是因为他喜欢剑,不是因为喜欢看我练剑,如果他将来成为了一个没有丝毫自己特色的剑客的话……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所以啊,你还是赶紧入土为安好,这样你就成了先人,他也就不用活在你的阴影下了。”橘红大褂哈哈大笑着。
“闭嘴吧你,今儿没空和你吵吵,让你拿的东西拿过来了吗?”中年男人说罢,就将那个木盒从坑中拿了出来。
而橘红大褂随后就嘿嘿笑着从自己的袖兜中取出了一个项链,递了过来,道:“放心好了,全部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木盒子,然后就满心欢喜的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项链,将它映在了阳光之下,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这些东西留给小溪酒,应该足够了。
足够他天空上那块名为江湖的土地,然后在这块土地上,将他自己的名字,发扬光大。
不知何时,某天夜里。
一线天中的溪酒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呼吸变得紧促了起来。
月亮明明已经开始下降了,但是他的影子,仍然圈地自萌,没有和山壁的影子融为一体!!
成功了!影阶段!
自己终于踏入了影阶段!
这个好消息,必须要告诉叔叔才行!
想到这,他连忙起身,撒了欢的往茅屋的方向奔跑着。
终于,他满心欢喜的推开了茅屋的门,看着那张简陋的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叔叔他,本应该躺在上面睡觉的才对啊……可是现在,人呢?
天刚蒙蒙亮,叔叔他,从来没有这么早出去过?还是说,他压根就彻夜未归?
心中带着一丝慌乱,五年前的那种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突然,他看到了桌子上的两个东西,和一张纸。
叔叔他,也离开了。
他踏上了江湖,重新踏上了那块曾经拥有过梦想的土地,在这张信纸的末尾,写着一句叔叔好几次想说,却从来都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之所以不教给你其他剑法,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在江湖上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一条路,我不希望……你活在我的阴影下,你拥有更强的天赋,也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叔叔他留给了溪酒一句话、一个项链和一柄被黑色剑鞘包裹的剑。
“常年扫地阴凉下,千年遗忘人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