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内息,暴雨肆无忌惮的溅落,透过薄薄的伞面,浸湿了佟瑶身着的天青色裙摆。
万幸她素日常穿的那件浅绯云纹百褶裙被收在箱内,不至于下船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待行至苏三娘身前,佟瑶堪堪有了个避雨之处,耐心问明船身受损的状况,着手对症下药。
“嫂子,有什么有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家里有一位老师傅教过我一些修船的基本功。”
佟瑶说这话,其实过于谦虚了,她跟器堂的百里老人这等名震天下的工匠大师学了两年。
后天双腿残疾的百里老人,先天便不适合练武,本身在家学渊源的百里一族是极其少见的。
少年时的不如意,令他将自己关在藏书阁里,制作些不被世俗承认的奇巧淫技,自娱自乐。
就在世人都快忘记百里家有这个小儿子的时候,震惊天下的“十方机关术”从他手中现世。
一年时间是百里老人对佟瑶的考察,期间不闻不问,任意发挥,做出一件令他满意的作品。
“你既拜了我为师,要是敢吊儿郎当的敷衍了事,我便让你竖着走进来,横着躺出去。”
若是只会粗浅的基本功,百里老人可不管佟瑶是不是老堂主的传人,早把她撵出七绝堂了。
突如其来的天灾打断了许多人的美梦,紧张的空气中混杂着风声,雨声,雷声,声声入耳。
此时苏三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身乏术,重复了几遍,才听清楚佟瑶的话,大声说道:
“不用,瑶儿妹子,你还是回船舱吧,客船没事,是另外几艘装货的老船进了水。”
前几年,创办景行商会的几位元老岁数已大,他们的儿女各有成就,富贾一方。
就此不愿再在商会停驻,以免落下一个最低等的商籍,耽误自家孩子考取功名。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景行的船队在回京的途中遭遇了水匪,血本无归不说,还要拿钱安抚死难的船工家人。
全靠苏三娘的丈夫景妙元,多方周璇,搭上了盐帮这条线,商会才能勉强支撑下来。
为了尽快补上漏洞,景妙元想起了,早年间遗留下的几艘老船,敲敲补补也还能用。
本就不是新船,此时船尾进了水,人没事,但船舱里装载的货物,一多半泡在了水里。
只有佟瑶一行搭乘的客船,在苏三娘的指挥有方下保存完好,四舍五入,算不得元气大伤。
......
码头上的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船队,赶上了交货时间。
“余管事,你来清点货物,出事那几艘算在我头上,兄弟们出来养家糊口的都不容易。”
姓余的管事拿过货单,攥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堪堪询问过几艘船的大致情况。
见损失尚在估算之中,不由心下大定,故而将先前焦躁的语气放缓,与苏三娘客套道:
“嫂子放心,客船没事,便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余下的货款,正好用来购置几艘新船。”
本来已经做好承担损失的苏三娘,先是一愣,继而皱起眉头,显然是不相信余管事的“好言安慰”。
“你莫要哄我,我虽对商贾之道不甚精通,却也在商会呆了些年头,看东西的眼光还是有的。”
“那些被水浸泡的绸缎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货,即便是客船的货物再如何珍贵,至多抵平,哪里赚了?”
“嫂子来的晚,又在江里遇上风浪,想来是没有收到大当家的消息,对内里的行情不够了解。”
见苏三娘愈发疑惑的面容,余管事环顾下四周,将她带到旁边一僻静之所,悄声低语道:
“是近期有一大买家出双倍的价钱,从先前商会的那位雇主手中买下了客船的货物,又付给商会一笔,听说有这个数。”
苏三娘看着余管事用手比划的数字,不觉吃了一惊,出于谨慎的问道:
“可有什么要求?又或者大当家查清楚买家的身份了吗?”
不怪她怕了,要知道景行的上一代当家,也就是苏三娘的公公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险些连商会都赔进去。
“是有要求,就是要您亲自押送,保证客船平平安安的到达,而那买家的身份倒是好认。”
自信地撇了撇自己那对招风的八字胡,余管事将账本拿给苏三娘过目。
目光掠过最后一页,上面只落有两枚印章,一则刻有“欧”字,一则刻有“阳”字。
苏三娘暗自惊讶,不想竟是传闻中的欧阳宝鉴,且是俩枚齐聚,难怪当家的肯接这笔买卖。
“嫂子应当知道七绝堂中,商堂童叟无欺,怎会为了我们一个水运商会毁了名声,不值当。”
苏三娘点了点头,“欧阳堂主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我想不出的是,货物中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
“嫂子您忘了,此行不是还带了几位船客吗?单凭百晓楼评出的天下第三美人,就有谁不想一览芳容,乃至有幸一亲芳泽的?”
“想必是那位公子不语,有心要卖佟府一个人情,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难得有机会给佟大小姐留下一个好印象。”
苏三娘视线远眺,暗道:今日的通云港的确要比往日更加热闹,熙攘之下,各怀鬼胎的不再少数。
“不过瑶儿妹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了,你清点好货物,速去速回。”
余管事点头称是,脸上却又泛起的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呃...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嫂子提。”
苏三娘心头凸起,忽觉有种不祥之感,强自镇定道:“说话磨磨唧唧,做事瞻前顾后,不是你余横的风格,出了什么事?”
“是老太公派人传话,要您回家一趟,有要事相商。”
......
在较为清冷的码头另一侧,一艘名不见经传的小舟悄然驶进港口,平稳靠岸。
这个时辰,岸上虽说人少,却也不是空无一人,早有三人在此守候。
并肩而立的秋管家与白嬷嬷碍于身前那位,相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把人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