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轻响,天色微微透亮之时,玱玉才堪堪将最后一卷奏疏阅完。
她微微偏头,一手置于太阳穴处轻柔。
另一只手,指尖微抬,满室烛火尽灭。
灯芯还袅袅地向上浮着丝丝白烟,门外却早早地有了些动静。
她未起身,便见阿阑脚步匆忙地掀帘而入,俯身在她耳边似是怕打扰了榻上安睡之人,悄声与她说了句话。
话音才传入玱玉的耳朵,她的眉梢便冷凝起来,不经意地一挑,抬眼问了句:“鹿蜀可在?”
阿阑恭敬道:“正是将军派人传来的口信。”
玱玉眉梢的冷意蔓延到了眼中,她只轻声道:“交给你了。”
阿阑晓得她是何意,却也只来得及行了一半的礼,玱玉的身影便如那烛台上的白烟一般,消散了。
阿阑见自家尊上走的如此匆忙,心中便知此事大约有些不妙,又忍不住向那床榻方向望了一眼,若是那位并未重伤,此刻她也无需如此担忧了。
三界之中各族修炼法门皆有不同,无论是上古遗留的血脉还是后天修炼而成的仙魔精怪,都需要相对应的气泽来运转法力。
天族依赖至纯至净的灵气,而魔族就要吸取魔气。
人界气泽混杂,因此修炼法门也更多,但凡妖魔鬼怪也更偏爱去人界修习。
可这样的吸取,也并非越多越好。若魔族修炼时吸取了过多的魔气,固然修为大增,但也会逐渐迷失自我,使之狂乱。
一旦狂乱,六亲不识,皆为内心欲念所控。
身为新任魔尊,玱玉不仅需要镇守焉渊之门,还要防备一些偷取捷径的同族之人。
可这次,却并非是人。
她看着眼前奔流的滂水,慢慢握紧了手中的破晓。
东南军的数十个修为精湛的将士皆已葬身在水中异兽之口,岸上还留着生死相搏的痕迹,鹿蜀跪在地上,额上有一道白纹,那是曾与丹越决斗后,留下的伤疤。
他身上的轻铠已经染了鲜血,袍角破损不堪。一头银发虽被高高地束于在脑后,鬓旁的却有些凌乱地散落了下来,落下来的发梢切口齐整,是被削断的。
这是险些不敌、殒及性命了。
他口中内疚不已:“此事是属下失职,却还要让尊上亲自前来处理。”
玱玉只盯着水流,道:“无妨,你起来吧。”
岸边风浪汹涌,玱玉的衣角翻飞了起来,发间的烬夜花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中闪着寒光。
她看了一会湍急的水流,静静道:“多久了?”
“据附近的族民所报,自五日前便有人在此无故丧命。”鹿蜀认真道。
“五日?我看不止。”玱玉淡淡道,“现下它吃了这么多人,恐怕要睡上两日了。你且退后,待我来会会它。”
“尊上……”鹿蜀犹豫道。
“不用多虑,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看个究竟。”玱玉侧头对鹿蜀道,“你带着下属,离远一些罢!”
鹿蜀只得领命退后。
银刃上雪白的光芒微闪,玱玉转手便用破晓在自己掌中画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血液从掌中如坠线连珠般滴落到水流之中,落下就不见了踪迹。
这厢,玱玉面色悠哉地轻启朱唇,不急不缓道:“一,二,三,四……”
还未等她数到“五”,水面便开始异样地翻涌起来。
到底只是狂乱的异兽,终究只食过普通魔族的血肉,魔尊之血所蕴含的魔气与法力自然更为诱惑,更何况又会有哪个魔尊会舍得放血饲兽呢?
也不顾伤口正在流血,玱玉露出了一抹轻嘲的笑容,开口道:“来了。”
“嘭!”的一声,浪花四处溅开,突然从水中纵跃而出一只巨大的羽兽。它跃得太快了,瞬间又钻入了水中,徒留下一声如婴儿哭啼般震耳欲聋的啸声。
虽然是匆匆一瞥,也足够所有人看见那异兽因吸食数十人的魔气,体型已变得比之前所见还要巨大!
这样庞大的兽形,让身后的人群传出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鹿蜀站在不远处,目露关切道:“这蛊雕,还是等五长老醒后,从长计议吧!”
此举并非担忧玱玉打不过,只是现如今几位心腹将领都知晓丹越重伤,若为了这只狂化巨兽而让魔尊受伤,待五长老醒来,怕是众人也讨不到什么好下场。
玱玉将手抬起,道:“别急,这蛊雕虽已狂化,却还残存着些灵智。先前在你手上吃了亏,不肯轻易出来罢了。况且,你忘了我手上的是什么剑吗?”
闻得此言,鹿蜀便不再上前,只稳稳地立于原地。
魔剑破晓,无人不知。
少女魔尊的长发被风扬起,唇角仍是微扬的角度。
下一瞬,她便在众人的注目下,稳稳地出现在滂水的上空。
受伤的左手抬起,破晓上的魔气猛地散了出来,像是挣破牢笼的恶鬼,陆续从银色的剑刃中逃窜了出来,源源不绝。
手中的伤口也被此时破晓魔力大涨而影响,伤口更深。
顿时血流如注,鲜红的血液携带着淡淡的魔气,无声地坠入了水中。
“哇——”一道如疯如魔的尖锐鸣叫声骤然响起,锐利的鸟喙紧接着冲破水面,从玱玉脚下的浪花中探出头来,张着大口,想将她一口吞下。
玱玉旋身与腥臭的鸟喙错身而过,凶恶的兽瞳中倒映出墨衣如夜的少女身影。
她白皙的面容镇定异常,微扬的唇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等你很久了。”她笑着这么说。
风浪中,只见口型,不闻声音。
狂化的蛊雕并不晓得自己对上了什么人,只凭着品尝到的血腥味本能地觉得这少女是绝世仅有的一道美味。
修炼得这般庞大的体型,若这蛊雕并未吸收过多魔气,正经在这滂水中再待个数千载,许是能修出些灵智来。
少女魔尊手持利刃,动作之利落,宛如暗夜流星。
破晓迸发出耀眼的银芒,如一根尖锐的骨刺,刺入了那蛊雕的左目中。
狂化的巨兽吃痛要躲,庞大的身躯才刚扭起来,黑色的软靴便轻踏在它额骨上,令它动弹不得分毫。
“喝了我的血,还想溜?”玱玉粲然一笑。
她手中握着破晓的剑柄,整个人稳稳当当地弓步于蛊雕坚硬的喙上,恍若修罗煞神。
带着嘲意,她手中剑刃一转,充盈魔气的剑刃硬生生地劈开了巨兽钢铁般的羽毛,从它的左目一鼓作气切到了右目,彻底将头部一分为二。
蛊雕连最后的哀嚎都没来得及出声,整个喙部就从头上掉落了下来。
兽血染透了玱玉的前襟和两袖,因穿了黑衣,只像是溅了身水、淋了场雨。
玱玉微微皱眉,随着死去的蛊雕一起落到了地面上。
兽血腥臭,却挡不住炙热崇敬的目光。
看着一众单膝跪地的将士们,玱玉颇有些无奈,大约是前些日子只顾着光临西北军中,而忘记了其他三军也需要切磋鼓舞,以至于战斗力如此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