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万年,自他从昏迷中醒来,便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地自责之中。天君一度还以为他也叛逃了,便派人私下四处巡查,结果在下仙界的琼山找到了彼时身体还未复原的慕沇。
然后他被带到了九重天上,重新赐居于此处。
而那时,他才知道,旁边千雾斋中,住着的就是丰泽与溪影的女儿——若萤。
虽然当时答应了要替她亡故的父母,照顾她。但慕沇实在不晓得,自己该用怎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只看她一眼,就仿佛又重新窥见了业火焚天的那一日,又看见了溪影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的那一次。看得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痛不能抑制。
往事对于那些局外之人,不过是记录在书册上的某一页罢了。可是对于局中人,却像是一个密封着带锁的盒子,自己被困其中,逃不出,也无人能救赎。
耗费了数万年的时间,才让自己能平静无波地远远看着。知道她学会了使用银丝‘离愁’,知道她被人言所伤在整个千雾斋中设下了‘天罗地网’,知道她自己偷偷祭拜着故人,知道她从未再给自己过一次生辰。
他将自己葬在了过往之中,而这个小姑娘,也把自己封在了曾经。
他心中感伤,抬起手,抽掉了束发的簪子,发顶的那白玉云纹冠被他取下,长发瞬间披散了下来。
“主上……”幽厄接过他手中的发冠,欲言又止。
扶着幽厄起身后,慕沇行到若萤面前,双臂平举缓缓俯身。
在明霜和渊黎震惊的目光中,他披散着头发,端端正正地向若萤行了一礼。旁观的众人面上皆微露惊诧之色,免冠赔罪,天族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从整件事情的情理上来说,若萤也没有理由接受他的赔罪,之前的怨怼不过是受她情绪上的牵连,她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去埋怨他?尤其是在当她亲眼看到水镜回溯的过往之后。
于是,若萤在众人的目光中,亦跪了下来。
长发同裙摆一起铺散开来,她双手手背抵于额前,深拜道:“是若萤以前不明白上神的苦楚,误会了上神。”
慕沇才遭业火焚身,动不得法力,于是他扶着若萤的臂肘勉强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今日也多亏你,我才能得以脱离这业火之力。是我要谢谢你。”慕沇语气诚恳地沉声道。
若萤垂眸道:“上神为我父亲受了这样重的伤,不必对我言谢。”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看着慕沇,二人四目相对,还有未擦掉的泪水莹莹地粘在她的睫毛之上,扑簌间,让人为之心中一软。
她说:“上神的伤由业火而起,我日后定会想办法帮你彻底祛除业火的。”
慕沇容色缓和道:“本是沉疴,无须着急。”
明霜在一旁看着渊黎眨了眨眼睛,满面轻松愉悦的笑意。渊黎见二人终于摒弃前嫌,暂且放下过往,心中也是颇为轻松,这一趟好在没有白折腾,孟极去下界仙山捉泯鸟而受的罪,也总算没有白费,还意外地解开了这二人的心结。
“那枚玉珏……”慕沇看向明霜,解释道,“是你母亲,助我炼制而成的一件法宝,上面的飞鸾衔枝和云纹,就是她的杰作。”
听闻至此,明霜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心口,眸色微微湿润。
“那件法器,名为‘追念’。触血入魂,三生相随。若你遇到性命之忧,它会护着你的魂魄,带着前世的记忆轮回。”慕沇看着三人的面色皆是微微一变,不禁露出笑意,道,“我想你大概用不上,但多一样法器在身,也算好事。”
明霜亦笑着点了点头,应道:“谢过上神。”然后,垂下眼眸,眸中柔色深重。
原来那块玉珏叫做‘追念’,这也算是沾染了母亲气息的东西,她又多了一件。真好!
误会解开后,但凡明霜来千雾斋寻若萤一起玩,也总要翻墙看看慕沇在不在。
慕沇手下的幽厄,本性十分喜爱睡觉,这样一来,难免被她扰得不胜其烦。
明明渊黎身边有孟槐和孟极二人,但每次出门都不带着他两。若萤从来只身一人,亦无人随侍左右。至于明霜,那是九重天上人人皆知的贪玩爱耍赖,她出门会带随侍?除非太阳从西面出来。
所以,只要四人在千雾斋或者灵素殿聚了头,总是要使唤一下幽厄的。常常见到他就要拉着他一起,偏偏还净指使他做一些杂活。
“幽厄呢?”明霜问道。
慕沇随意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笑道:“估计是正躲在哪儿睡觉。”
“天天就知道睡觉。”明霜摇了摇头,对若萤道:“阿萤,把他弄醒!”
渊黎正在缠线的手略微一顿,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对幽厄略表同情之后,便自顾自地摆弄自己的鱼竿去了。
因自小跟随明融,几乎什么都玩过。明霜今日也不知哪来的主意,竟是要教众人钓鱼!
可是除她以外,也只有慕沇才钓过鱼,其余二人皆是碰都没有碰过,根本不晓得这鱼要如何钓,总以为是拿着根竹竿,绑一根细线在上面,就可以将大鱼钓上来了。
险些把明霜气吐了一口血,真是不知道这二人在天上的悠悠岁月是怎么过来的……
听得明霜如此吩咐,若萤便唤来泯鸟。黑色的飞羽不停颤动着,泯鸟飞至她的面前,只听得若萤柔声吩咐道:“去,把幽厄找出来。”
鸟儿清脆一啼,领命飞走了。
幽厄原本正躲在一处背阴的屋脊下偷偷睡懒觉,梦中他左拥右抱与众美人嬉戏调笑,却忽见美人们纷纷变了脸色,争先恐后地用力拧自己。他左躲右闪,却怎么也避不开美人们刁钻的角度,身上感觉这儿也疼、哪儿也痛,难受至极。
痛的实在受不了了,他猛然睁眼,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原来竟是泯鸟捣的鬼。
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额头被啄得红肿一片,惨不忍睹。他心中恼怒,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明霜和若萤的注意,便闪身到了众人身边,大声嚷嚷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明霜见他一满脑门红彤彤的,不由发笑,对他朗声道:“我们与慕沇要比钓鱼,你来做个见证!”
幽厄本是要论一论她二人‘纵鸟行凶’的罪过,听到她说要自己见证‘比钓鱼’,以为自己听觉出了差错,惊诧道:“你们自己钓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我来做见证?”
“防止有人耍赖啊!”若萤解释道。
“我是不会耍赖的!”明霜一脸的义正言辞。
渊黎不禁微露笑意,继续低头默默摆弄着手中的竹竿。
“而且,我们是有赌注的。”若萤笑道。
“什么赌注?”幽厄闻言,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追问道。
慕沇瞥了一眼看似精明无比的下属,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渊黎绑着渔线。明霜慢慢抬起她的一根手指,缓缓指向幽厄。
幽厄愣住了,他同样抬手指着自己,似是没有明白,一脸茫然地问道:“我?”
明霜笑着点了点头,幽厄看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的赌注就是自己?!
“我为什么会变成赌注?主上,你拿我赌什么了?”幽厄一脸震惊地向慕沇问道。
慕沇侧过脸,一脸坦然地看着他,道:“因为,这里只有你可以拿来赌啊。”
“……”幽厄的内心非常无奈,他追问道,“所以,您拿我赌了什么?”
慕沇轻轻挑眉,面露尴尬之色,缓缓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幽厄见他这般神情,不免瞪大了眼睛,甚是惊诧不解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一种跟错了主子的感觉。
明霜在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对他好心解释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谁赢了就可以将你变作仙娥,借用三日罢了。”
“什么?!”幽厄听了,立马跳了起来。
“我可没有参与这样的赌注。”渊黎面无表情地表示,他实在不想参与这样无稽的赌注。身边有孟槐和孟极就够了,实在不想再多添一个有女装怪癖的‘男仙娥’,这若是传出去让他师父知晓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