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顾微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一旁游手好闲的孟极听了,往后一仰,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勉强用手扒住了桌子,稳住了自己将倒的势头,那边孟槐却替他开口了,颇有三分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好啊!”
孟极张口,正欲反驳。
“我也想看看,不知道谁会赢?”顾微站在孟槐身边,负着手,浅笑着。
见大家都同意比试切磋,玱玉无所谓地一笑,正欲唤出自己的破晓,却顿了顿,转身向一棵含苞的花树走去,此时树枝上花苞累累,似开未开,显得娇小可爱极了。随手折了花枝,她以枝为剑,剑指孟极,道:“开始吗?”
话音未落,孟极已御术而来:“哼!小看我!”
孟极本是石者山上的一只似豹非豹的兽,吸收日月灵气精华,修炼千年之后,堪破道法飞升成仙,自小就善于隐藏,尤擅在对手稍不注意时袭击对方。
玱玉以花枝为剑,时而结出剑阵保护自己,时而飞枝甩出,崩溅出无数石子烟尘。孟极用爪,身影急速飞移,两人你来我往,招招看似凶险,但术法剑气每每碰到苗圃、或草木、或桌椅等物时,都会被消解殆尽,院内一切无损,只余落英缤纷。
孟槐施着法咒,冲着二人大喊道:“喂!你们小心点,别弄坏了东西!”
青年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茶水,寻了个偏僻些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观战。
只见少女以枝代剑,舞起招式来落花片片唯美至极,可招招灵巧刁钻,是正经与人打架的实用招数,没有一点花哨的架子。
“看来,她经常与人切磋。”顾微抿了一口茶,此时的声音只有离他最近的孟槐才能听见。
“还有些在搏命中很实用的招式。”一旁的孟槐点着头补充道。
“年轻、善战、非我族类、佩剑有名……”顾微思虑着,将这位少女身上所有的特点都一一罗列了出来。之所以看出,她并非与他同族,是因为她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太过凑巧,隐匿气息的术法能够修习到连魔族三长老都察觉不出的地步,无论仙魔,怎么想来,都很不一般。而天族的佼佼者,他皆能认得出来。
“容貌还极美。”孟槐补充。
顾微睨了他一眼,慢悠悠的继续说:“据闻,魔族的新任尊上至今才三万岁,因擅战才得以统领焉渊之内难以管束的魔族四部军。她有一把佩剑,名为‘破晓’。是昼夜临界破晓时分所出,并以这位魔尊半身魔血铸造而成。”
孟槐面色一沉,只静静地听着自家主上娓娓道来。
“本来,魔族的这般铸剑过程并不稀奇。奇就奇在,此剑不仅可以吸纳魔气,亦可吸收灵气,实则是一把非魔非仙之剑。”说到此处,渊黎的眸光深深地盯着玱玉在空中的身影。
孟槐心中一动,脱口道:“那与主上您的……”
“不错。”顾微凝望不远处的双眼中似有霞光破碎,他轻轻咳了两声,道,“与我的微曦几乎别无二致。”
“属下听说,新魔尊的性格跳脱,时常天马行空,胡乱行事。那想来此次离开焉渊,也是她兴之所至吗?”孟槐心中想道,这样的少女竟然是一族之尊,魔族真是心大啊!
顾微搁下了茶盏,思索道:“她出焉渊,想来有一些原因。”
这场切磋没过多久,孟极的衣裳就被花枝扯得尽是口子,他看着自己身上变得破烂不堪的衣衫,不可置信地大嚷着:“弥月!你究竟是谁?!”
玱玉倒拈花枝,俏皮一笑:“你猜?”然而手中不停,又将花枝抛了出去,花枝像是瞬间活了过来,疯狂生长着,将孟极围困在了花阵中。
眼见孟极就要恼怒,孟槐飞身而上,手一推,花枝即散,变成了片片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地上,他安慰道:“好了哥哥,弥月仙子赢了。”
孟槐带着孟极飞身而下,孟极显得有些沮丧,难道是自己近几万年疏于修炼,仙法退步了吗?而孟槐接下来的话,则更为打击他。
孟槐似明白他心中所想,直白道:“不是你弱了,而是她太强。”
“……”孟极很难过,这一定不是自己家的弟弟!
玱玉倒是还沉浸在孟槐破解了她花阵的那一推上,不由自主地就脱口而出,赞叹道:“好厉害!”
“什么好厉害?”孟极问道,还以为是自己的招数里有让她感到佩服的地方。
“孟槐仙友的那一推是什么招数?真的很厉害!”玱玉一边比划着,一边很实诚的求问道。
孟极这边已经被这二人伤的体无完肤了,虽然弟弟是比他强,但是今天和一个小姑娘切磋都能败成这样,实在是大大的伤了他十数万年来身为渊黎心腹的自尊。
孟槐面色微红,赧然说道:“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术法,让弥月仙子见笑了。”
玱玉连连摆手,说:“没有见笑!孟槐仙友,你真的很厉害!”
“弥月仙子谬赞了,唤我孟槐即可。”孟槐谦虚道。
“那你也直接喊我弥月吧!”玱玉开心地笑起来。
月牙弯弯,少女笑起来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花儿,顾微轻拂衣袖在石头上幻出了棋盘,侧首问道:“会下棋吗?”
“啊?”玱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吗?……会一点点。”
在席上坐定,顾微邀请道:“如此甚好,陪我手谈一局吧。”
两人在棋盘旁坐定,宽大的衣摆和裙角皆顺着石头铺展开来,一朵洁白如霜,一朵清潋如雾。天光渐沉,孟槐将灯点了起来,照映着山间明亮如昼。
玱玉手持白子,静静垂眸看着棋面,头上一根木簪穿过云鬓,簪旁点缀的数朵海棠随着晚风微动。
“不知弥月仙子曾在何处仙山修炼?”渊黎落下了一枚黑子。
玱玉眸光一动:“不曾在一处老实待过,也记不得哪座仙山了。”一枚白子落盘,阻挠了黑子的攻势。
“那又是因何会在那山中行走呢?”
“哦,我家中有个远亲哥哥,他今日出门,我想看看他平日里都忙着什么,就跟了出来。结果我迷了路,就遇到了你们。”玱玉笑道。陆危其人可是夷吾在时留下的长老,那年纪,说是长辈都够了。只是也没有人敢尾随长辈出门的吧?她觉得,还是说哥哥稳妥些。
顾微略一扬眉,垂眸不语。
“该我了。”玱玉想了想,白子落得快且直接,只听她问道,“其他两位仙友既然称呼你为‘主上’,我想你必有不凡之处。既然不凡,又为何会在此处设下仙障,避世隐居呢?”
“咳,咳……”顾微又咳了起来,黑子在空中停了停,他缓声道:“仙子以为呢?”
棋面上,黑子落定,白子守据,竟暂时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玱玉拈着白色的子,将手搭在下巴处,垂眸思索道:“尊主隐于此地,必有自己的苦衷。想必与你这一身的旧伤,颇有干系。若是可以一诉,对诊断病况,亦有好处。”
顾微抬起眼眸,看向玱玉,眸色中沉沉如霭,他叹息道:“说来话长。”
玱玉执白子的手指定了定,脑袋上仿若竖起了两只耳朵。将一心掰作二用,一面继续认真下棋,也一面认真听着顾微娓娓道来。
他说,三万多年前,他本是天族一个小小神官,在凡世路过时,遇到了一个凡人。危难之时,他救了这个人,收为徒弟,并在凡世,与这个徒弟相处了整整八年。八年间,他将一些本事教给她,本想让她平平安安地在凡世度过一生。
谁料那年,魔族侵扰人世秩序,欲以万人怨魂血肉、生念八苦来锻造一柄绝世魔剑,妄图以此来与天族相抗衡。他的小徒弟一不小心深陷其中,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葬身于剑中,灰飞烟灭。
这一身伤,也是自那时留下的。就连天族也没有办法救他的徒弟,甚至还想毁了她仅剩的残魄。所以他没有办法,只好和她剩余的残魄,一起守在这座山中,直到他羽化为止。
玱玉听闻后,难过道:“怎会如此?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顾微语气异乎平静,他垂着双眸,目光仍是停留在棋面上。
“你必是极为疼爱这位小徒弟的,若是他还在,学得你的本事,必然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位仙者。”玱玉惋惜道。
顾微弯了一下嘴角,略摇头,轻声说道:“我倒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想她能活着就好了,能让我再看几眼。”
“既然残魄还在,也许有办法修复魂魄,重入轮回。”玱玉安慰道。
“无用了,连我师……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顾微咳了几声。
那想必是剩余的魂魄都灰飞烟灭了,玱玉念及此处,心中也是一片怅然。
“咳,咳咳……”顾微的咳嗽越来越重,他皱眉喘息着,短短瞬息之间,竟从口中溢出了一丝血迹。
“你怎么了?!”玱玉被惊吓到了,方才还好好的。
孟槐和孟极皆跑了过来,围着顾微给他渡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