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脸驼子原本趾高气昂，满脸怒气。结果他一抬头，看到走出正堂的苏小磊，脑海瞬间轰的一下，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麻脸驼子直接颤抖着跪趴在了地上。
驼子瞬间感觉到此刻的苏小磊真是太可怕了，他内心问了自己无数遍，这家伙身上怎么会有那道气息？那道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与别人而言那气息是阳光，是空气，是不存在，于他而言那道气息是不可抵御，是命运，是瞬间就会让他灰飞烟灭。这种驯服的恐怖早已经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很明显，这个小孩子不可能拥有那道气息。这孩子不是“他”……那就是“他的”？就像是他的财务，他的其他物品，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是他的，那这孩子就是他的，这孩子就有了他的一道气息！就像当年的自己。
驼子定了定神，他自己仍不甘心，他要去尝试，他也只能尝试，他是拿命在尝试，是拿自己形神俱灭去赌！
驼子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来索要那只眼睛？就是再少了十只他要是知道如此也断然是不敢来的。此时的他，只能跪在地上，几乎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
“老头儿，火是我放的！有啥尽管说！一把年纪，跪下算哪门子事。你就是赖在这里不走，又有什么用？”
事出突然，苏小磊看着老头像是抽风，冲着自己就跪在地上，涕泪交加，一股惨像。他心里想，这老头莫不是当着爷爷的面装惨，这样难道是想让我家老头子多陪点儿？
苏垣听到苏小磊的话语，坐实了孙儿欠这老头的，又看着老头的惨像，显然是让孙儿祸害的不轻。
苏垣赶紧上前搀扶，那个驼子突然瞪眼凶狠大吼“莫要害我！”苏垣只得躲到一边。
麻脸驼子似乎使出了浑身力气，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向前爬了半步，勉强靠近了点，他抽搐着伸出了像野兽爪子一样的手，脸上满是祈求的可怜相。
“不敢……不敢跟您……造次。还请……”“劳烦，您……庙里的球……您……可否……赐还？”
苏小磊一听，忽然想到了袁二虎捡的那个石球。看来这驼子是专程来索要那个破球的。他眼睛骨碌一转，那可不好办了。如果他没记错，那个石球早被屠锋扔进了黑潭。他想了一下，自己屋里也没有白球可以拿来顶包，怎么办？嗨，小爷还是坦白了吧，好汉兄弟做事，好汉当，看这驼子能怎么样。
“哦，你说的球啊。我记得……我记得，是我拿的！太沉太重，又不太好玩，路上玩腻了，顺手扔黑水潭了。老先生，要不你去捞一捞？”
苏垣一听，你个小鬼头还真能扯，什么东西到了黑水潭也就是没了。肯定是你觉得人家的东西好玩，打算扯个幌子，自己偷偷留着。
苏垣上去拉住了苏小磊的耳朵，大声呵斥，让他赶紧告诉这个跪着的老者实情。
苏垣的这个举动似乎吓坏了麻脸驼子，他完全不怀疑苏小磊的回答，他也不敢怀疑，似乎这面前的少年能回答他就已经是格外的恩赐了。他惊恐地看着苏垣扭着苏小磊，自己赶紧低低地说了声谢谢，磕了头，连滚带爬地退出门就跑了。
苏小磊大叫着“爷爷您轻点，你看着事情都是能解决的么。何必动粗，当着外人的面动粗，这对小孩子生长发育不利。最好……最好您给我讲道理，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的。哎……您轻点！”
……
驼子离了黑水村，马上奔回了牛王山千目庙。
他到了院子里在墙角缩成一团，嘴里念叨着“那不是他！那不是它！那是他的！那是它的！”
主殿里偶尔传出野兽痛苦的呻吟，他也充耳不闻。庙外偶尔有善男信女来参拜，见到庙门紧闭，只以为是前几日受了火灾，闭门修缮。
庙内的动静，庙外却是丝毫听不到一点。信众们把香火供奉，整齐地置放在鹰羽树下。很多人简单地朝着神殿，拜了拜就下了山。
天黑以后，庙门开了条缝隙，驼子左顾右看地钻出来。他到门外取了香火供奉，又与主殿内的存在分别享用了，直到此时他面色才稍显镇定。
驼子又回到院子里，坐在青石井口，时而望着井水，时而望着越来越黑的天，时而又望着水里倒影的天。
麻脸在等，他在等时辰足够，等到他力量最强大的时候，他就去黑水潭，去碰碰运气，他尽量去取回那只属于他们的眼睛。
……
午夜，明月当空，万物像披着白纱，一切增添了几分静谧的美。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有多暗流，借着夜色的掩饰而汹涌澎地发生着。
麻脸驼子从神庙内一跃而起数丈，落下时已经在庙外数丈的地方，如此来回跳跃，朝着黑水潭的方向，披着月光纵跃而去。
……
到了黑水潭外，驼子挪着步子轻轻地靠近，他已经感受到这潭水的异样，一股邪魅的气息来回飘荡。
麻脸驼子轻轻地拨开了一丛蛇纹草，鼓突的眼睛机警地看向湖面。
月光下潭水平静地像一块巨大的光滑的黑色石头，石头上笼罩了一层青雾。驼子小心地观察着，一炷香的时间后，青雾下湖水冒出了小水泡，邪魅的气息就是自那里飘散而来。
驼子小心地向前几步，靠近了潭水。他感受到了那只眼睛的气息，但也仅仅是一瞬，那眼睛的气息就消失了。
湖面忽然冒出了更浓密的气泡，驼子机警地看向湖面。忽然他发现一团黑色的东西正从水面冒出，接着是一片白色……片刻之后，他看清了全貌，一只巨大的黑色龙首赑屃，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从潭中缓缓升出水面，石碑上坐着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女子左手笼在袖子里，右手自然地放在前方，月光下他看得到那女人身着白色罗群，手指纤细匀称，肌肤胜雪，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随着夜风微微摆动。一身白衣映衬了月光，熠熠生辉，让整个背影都多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驼子只看到了女人的背影，那女人似乎也没打算回头露出正脸，却似乎已经知道了驼子的存在，不仅是驼子，似乎那女人知道了潭水边一切的存在。
驼子一转身，钻进黑水潭边杂生的灌木。他的两只大眼睛，始终盯着湖面，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女人微微站起来，似乎要回头，却始终未回头。在这月光下的黑水潭面，女人立在石碑上静静地站了许久。接着拂袖掩面，咯咯咯地笑了几声。
“再取一只送来！”
……
驼子闻声吓坏了，这女人突然的一句话他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他已经吓破了胆，再也没法隐藏踪迹，他立刻飞跳着逃离了黑水潭。身后又是传来一阵阴森的咯咯笑声，那声音里尽是凉意，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
……
驼子逃离后，黑水潭面的女子笑着笑着，变成了掩面低声抽泣。黑水潭四周也充满了悲凄的哀鸣，整个黑水潭又沸腾了起来。
像是一场群鬼的聚会，聚在一起哭泣自己生前的凄惨。这哭泣声直至后半夜，所有的哭泣都停止了，黑水潭死一般寂静。
那赑屃驮着的巨大石碑，以及石碑上的女人，像是溶化在月光里，化作了一团黑白夹杂的液体，落进了湖水里，几只凶悍的奇形异鱼，快速浮出水面，穿游在黑水里，它们抢食那团黑白夹杂的液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