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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街衢，树木的绿色在悄悄凋败。季节更迭，多少繁华落幕，只有这萧飒飒的北风在身边呼啸而过，留一地的狼藉，半世的清瘦，在这仓皇的世间。白露和嫣红一同走出家门，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她们互相道别，嫣红回家了，白露去做家教。这份差事是嫣红的姑姑介绍给白露的，白露老早就想找一份差事，一方面打发周末的空闲时间，一方面接济手边的困难。嫣红觉得白露这样辛苦自己，起初不让姑姑对白露说，但白露四处托人，找得很执着，她看不过去，只好让姑姑去找白露。
吴先生的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眼花缭乱。一进门，宽敞的客厅幽深如烟火深处的一方山川，一座巍然屹立的假山上，亭台楼阁，树木森然，白雾缭绕，达官贵人登高远眺，有人摇扇吟诗作画，有人品茶闲谈，有人独行观望。白露初次进入这个家，她的心里忐忑不安，毕竟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在一个陌生人家谋事，心里还是有点发怵。还好每次接待白露的是孩子的母亲，一位名叫陆凤的中年妇女，三十多岁，长得俏丽端庄，话不多，但对白露非常客气。吴先生是城区的包工头，由于这几年城市扩建，房地产开发了附近的郊区，楼盘如雨后春笋般挺立于城郊几近荒芜的土地之上，这给包工头们带了商机。吴先生整天忙着开发项目，回家的次数很少，白露每次去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吴先生。
白露的学生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他叫吴磊，有一双忧郁的眼睛，身体单薄。四岁的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一片飘在空中的叶子，找不到依靠的力量。让白露对他生出许多怜爱。
白露的主要任务是对孩子进行一些心理疏通。这个孩子在学校经常受到周围孩子们的歧视，他患有严重的自闭症，面对生人不说话。白露初次见到吴磊时，他用敌意地目光排斥着白露，白露了解他的心里。她试着用学过的心理探究术，寻找打开孩子心里的那枚钥匙。第一次去，白露讲故事，吴磊心不在焉，咬着沾满牙印的铅笔。第二次去，白露说昨夜看的动画片，吴磊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把嘴边的铅笔放在手里，怯怯地望着白露。第三次去，白露带了几本绘本，邀请吴磊同她一起看绘本，他仍然不出声地看着白露。白露将自己的椅子向他靠近了些，白露打开一本作者是英国作家杰兹·阿波罗著的绘本《抱抱》，她自顾自的读起来，吴磊不知何时把头探过来，一双眼睛盯着书上的图画看着，白露读完了绘本，吴磊拿起绘本，意犹未尽地开始翻看。白露为他的这个变化而欣喜，她张开双臂，抱住了吴磊单薄的双肩，磊磊消瘦的身体在白露的怀里颤了一下。自那以后，白露的工作进展就比较顺利了。慢慢地白露就成了吴磊的朋友，他每个周末都盼着白露的到来。
一阵门铃响过以后，陆凤给白露开了门，她满脸笑容地迎接白露的到来。陆凤书读得不多，对老师特别尊敬。另外更重要的是，自从白露做家教以来，这孩子，比以前阳光开朗了，还改掉了不少毛病。白露来到吴磊的房间，他已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等待白露的到来，看到孩子认真的样子，白露的心里有一股柔情涌上，她轻轻地用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脑袋，笑着说：“今天这么听话！。”听了白露的夸奖，磊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窗外的阳光照在书桌旁一盆栀子花上，绿叶浓郁地向周围吐露着生机，一朵饱胀得快要破裂的花骨朵，在阳光下格外神采奕奕。
白露上完课后，看看手腕里那块圆形的手表，已经十一点了。白露从吴磊房间里出来，看见陆凤笑盈盈地站在客厅里，她向走过来的白露说：“孩子他爸今天回来了，他想请白老师一起吃个饭，不知白老师中午有事没有？”白露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她说着急急地去取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你好，白老师！”白露听到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她猛地转过身，看到客厅里有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走过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白露，从他方正微胖的脸上白露影影约约能看到吴磊的影子，她明白了今天男主人在家。白露对他笑了一下说：“你好。”“惭愧，你给儿子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师，今天才见到你，太忙了……”说着吴先生摇了揺头，他看着白露说：“白老师，赏个脸吧，我难得有时间，今天周末你也没什么事就一起吃个饭吧。”白露在那里再三推辞着，吴磊急切地走出门来，他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他努力想走近白露，白露赶快迎上前去，抓住他伸向她的小手，“白老师，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白露难为情地站在客厅中央，只能不急着走了。她拉着吴磊的手，坐到沙发上。
十二点时，白露随着他们一家人出发，来到了市中心，吴先生的司机开着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左拐右拐，车子在一座高档的酒店门前停下来，白露尾随他们一家人下了车，司机把车开走后。吴磊高兴地呼叫，“我都好久不来了，爸爸，姑姑来吗？”吴先生摸摸小孩有些发红的脸蛋说：“来，她想磊磊了。”白露知道中午来吃饭的还有其他人。
当白露和吴磊一家人走进酒店大厅时，前面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看起来是一家三口，可能是吴磊姑姑一家人。白露觉得掺和在一家人中间吃饭，有些别扭，她在心里有些不悦。吴磊还没走近，就开始大声喊叫，“姑姑，姑父，小不点！”前面的人听到吴磊的声音，都把头转过来望向这里。白露看到面前的女人个头不大，瘦长的脸上镶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笑起来牙齿很白，小孩在她的怀抱里挣扎着想要下来，孩子的皮肤很白，和女人的眼睛很像。当白露把目光转向女人身边的男人时，她怔住了，这不是昨夜一起唱歌的冯志涛吗？白露脸红了，她把目光赶紧放在别处。
吴先生急忙给白露介绍，他们是妹妹一家人，他指着女人说，“妹妹，吴燕”，又指着男人说“妹夫，冯志涛”，白露向他们微微一笑。不等陆凤介绍白露，吴磊就急着给姑姑一家人介绍自己的老师，他说话的样子很自豪，也很兴奋，仿佛白露是他长久以来想要向别人炫耀的一张红色成绩单。吴燕亲密地握住白露的手，她看着白露，感激地说：“多亏你了，白老师…”白露看她的眼圈红了，白露知道她没有说出的话。冯志涛一身休闲服，看起来不打精神，她有意躲着白露，他和吴先生已经进入电梯，在她们三个女人进电梯时，他们俩谈得非常投机。
饭桌上，吴强很活跃，他说着一些房地产开发项目，白露不怎么感兴趣。吴燕不停地向白露说着育儿的事情，白露像个无知的学生应答着，她有些不耐烦，但她还得挤出一丝笑容来面对吴燕那张兴致勃勃的面孔。冯志涛偶尔把目光放在白露的脸上，又匆匆移开。他一直没有和白露说话，仿佛他和吴先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吴先生打开酒，吴燕白了一眼冯志涛，笑着对吴强说：“志涛，现在有酒瘾了，几乎天天醉。”吴强打趣地说：“男人不喝酒，怎么办成事呢，要喝，就要喝。”吴强给众人斟上了酒，吆喝着大家干杯，白露红着脸站起来说，她酒精过敏，不能喝酒。冯志涛看着白露笑了一下，不小心咳嗽起来，他慌乱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陆凤也不喝酒。冯志涛说他开车，不喝酒。吴先生和妹妹碰了几杯，觉得很没趣。嘴里说，他难得和家人喝一会酒，还没人陪他喝。
突然，白露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得走了。请大家慢慢吃。”吴先生对冯志涛说：“你送送白老师！”白露赶紧推脱，吴燕也催促老公要送送白露。冯志涛只好站起身，走出包厢，白露跟在冯志涛的身后默默地走出包厢，走过过道，进了电梯。
电梯中只剩下白露和冯志涛两个人时，冯志涛主动打破沉默，他看着白露那双黑亮的眼睛微微一笑说：“没想到这么巧！”
白露一想到那夜自己被面前的这个人抱回家，脸就发烧，她不敢看冯志涛的眼睛，她看着电梯屏幕上不断减小的数字，轻轻地说：“真的好巧！”
他们沉默着走到车前，冯志涛拉开前座的车门，示意白露坐上去，白露看了一眼冯志涛，然后上了车。冯志涛拉着白露在城市拥挤的车辆中穿梭，秋日的阳光照得马路白晃晃一片，世界在白露的面前一片混沌，阳光闯过玻璃窗，将一片金亮放逐在白露眼前，耀得白露无法睁开眼睛，她闭上了眼睛。
冯志涛看了一眼白露，轻轻问道：“瞌睡了！”
白露眯着眼睛，忙乱地答道，“有点。”冯志涛长吁一口气，幽幽地说：“睡吧！”
车子从市中心出来，路上车辆减少了，冯志涛两眼注视着前方，找不到一个有趣的话题，打开和白露之间一度陷入的沉默。
昨晚的情景在他的眼前浮现，在他抱着白露上她家的楼时，她的双手抱紧了他的脖子，嘴里喃喃唱着，“我是一只爱了千年的狐，……”冯志涛的心里就像跑进一只兔子，撞得他满脸流汗。好多年前，林玲也是这样卧在他的怀里，如一块发烫的山芋，燃烧着他青春的火焰。
穿过车窗的阳光，不是照着白露疲惫的脸上，就是照在单薄的身上。冯志涛沉默着，白露就觉得尴尬，她一会儿把目光放在车窗外，一会儿把目光放在前面，秋日的萧瑟已悄悄漫过城市的边缘，路中间的隔离带中的松柏已不再苍翠，颜色已接近地面的颜色。苍远的山脉在白露眼前起伏延伸。白露想起了远方的魏涛，他从嫣红那里兜兜转转加上了白露的QQ，不时地说着一些甜言细语，白露靠着这些轻薄的语言，慰籍着内心的缺口。最近，魏涛的生意出了些状况，白露看到他QQ日志里那些反复无常的沮丧和悲伤，她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她如一只迷失在山谷的白狐，找不到回家的路。白露想着这些，她不由长叹一声。冯志涛看了白露一眼，他看到白露眼睛里暗沉的迷茫和忧伤，笑着说：“怎么了！”白露从自己的杂乱中抽身出来，她将目光移到冯志涛的脸上，正午的阳光照在冯志涛深邃的眼睛里，白露看不清面前这个人，他眼睛里深藏着一个白露参不透的世界。白露把目光移到冯志涛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她幽幽地说：“你喜欢秋天吗？”
冯志涛沉思了一下说：“喜欢！春天过于喧嚣，夏天太热烈，冬天太苍凉。而秋天不仅瓜果飘香，而且适宜沉思。”说完他看了白露一眼，白露望着车窗外一排排树影远去，她突然有些哀伤，她最怕秋天的到来，看着树木凋零，万物在秋风中枯萎，她的世界就如一场浩劫一般，萧飒飒地荒凉下起来。
冯志涛问白露，“你喜欢哪个季节？”白露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我喜欢夏天，热烈而多彩。”冯志涛若有所失地说：“还是年轻好啊！”白露看了一眼冯志涛说：“你也没多大啊！”冯志涛笑着说：“老了，老了。”白露笑了，冯志涛看着白露笑起来的样子，他的心开始变得柔软，人也一下子情绪高涨起来，他和白露说起他当老师时的那些时光，他说得很慢，也很细，深怕遗漏了某个情节。
车子开到了白露的住处，冯志涛意犹未尽，他轻声对白露说：“周末不好好休息，干嘛去做家教，多累人！”白露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冯志涛，冯志涛黝黑的眼睛深深地投在白露的脸上，他看得专注而出神，好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白露看着他出神的眼神，她慌乱地说：“乘着年轻，多挣些钱来用！”白露匆忙下了车，下车后她又拉开车门，笑着对看着她的冯志涛说：“谢谢你！”。白露一脸认真的样子，让冯志涛的心动了一下。机关单位这几年，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冷漠的面孔。现在看到这张真诚而单纯的面孔，他的内心泛起了层层涟漪。
白露下了车，看到冯志涛还在车里冲她笑。她走进楼道，心里有些慌乱。
冯志涛回到家时，吴燕和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吴燕看见他回来，忙着问：“送到家了！”冯志涛一边脱外衣，一边应答着。吴燕接着说：“你说这个白老师，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魔力，不几天，吴磊和她比我都亲了。”吴燕若有所思地给老公倒了一杯水。冯志涛没有回答吴燕的问题，走到沙发边上逗儿子，儿子正在看动画片中熊大和熊二密谋偷光头强家的蜂蜜，没有理睬冯志涛。
吴燕还在说个不停，“我家的磊吴是个可怜的孩子，白老师还真是善良，可这孩子总要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唉，怎么快乐成长呢？”“人总得适应成长的环境，别在杞人忧天了，想那么多有用吗？…”冯志涛打断妻子的唠叨，他烦妻子把身边的事情，总说个不停，向他追问个不休。单位上操的心，家里操的心，都要放在冯志涛面前，一件件呈现出来，让冯志涛看清楚她强大的办事能力。冯志涛经常用极大的耐心忍受着，还不时地夸几句。
冯志涛站起身来，离开了沙发，来到了书房，打开电脑，想修改一下今天没有完成的项目策划书。吴燕跟着他走进来，她想把没有说完的话继续对丈夫说下去，冯志涛看着她情绪高涨的谈资，他有些不情愿，眼睛盯着电脑上的项目策划书，不再理会妻子。吴燕说了半天，看到丈夫不理睬自己，有些气恼地说：“聋了，给你说话呢！”说完后，吴燕愤愤地看了丈夫一眼，冯志涛转过脸，看着她那双埋怨的眼睛，温和地说：“单位上听领导叨叨，家里又听你叨叨，我这里还要做没有完成的策划书，你能不能让我的耳朵清净一会。”吴燕很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眼前的丈夫总有忙不完的事，在家里，他总把自己绑在电脑上，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聊天了，除了工作上的事，他对她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吴燕心里有些难受。
吴燕坐回沙发上，看着儿子看动画片，她悠悠地想，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最近他们单位又招了一批大学生，现在的小姑娘，还就喜欢中年男人，事业有成，又稳重。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她想着想着，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起来，白露那如水的眼睛浮现在吴燕眼前，她那样娇弱，那样楚楚动人，说起话来也是那样好听，哥哥会不会被她迷住。最近几年，哥哥靠着她和冯志涛的关系，房地产事业做的轰轰烈烈，挣了不少的钱。男人有钱，欲望就膨胀，在外面花天酒地，吴燕的耳边不时刮来哥哥的“花边新闻”，还好嫂子因为儿子的病已经心力交瘁，对着丈夫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燕私下里跟哥哥说过多次，他怎么能听得进去，还是我行我素。吴燕面对现在的形势，着实心里为哥哥担惊受怕。
她看着宽大的客厅，感觉身边的事就如埋在家里的镭，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尽管她小心翼翼地做事，但时常会觉得不安。冯志涛不止一次地告诫她，不要和哥哥的事业搅在一起，这样会出事的，可是，她怎么能不管呢，他可是她哥哥。吴燕想到这些事情，犹如置身冰冷的冬天，手脚开始发凉。
吴燕好不容易将儿子从动画片中拉出来，哄他睡了觉。她认真地洗了个澡，对全身做了个美容，穿上那件透明的睡衣，等待丈夫的到来。她想着丈夫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肌，那充满力量的肌肉，她的心里就漾起一阵喜悦，她爱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奢望上天会将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给她，她感谢生活对她的眷顾。
吴燕想着这些美好的事情，就沉沉的睡着了，嘴角还留着甜甜的笑容。冯志涛回到卧室时已经十二点了，他看妻子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被窝。他没有睡意，思绪纷乱，失神地望着黑沉沉的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