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衙役和身后的城卫军显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包围既剂寺上，并没有人发现退避开的民众中有一个中年人正面色发白的愣在那里。
“什么，怎么会？如海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衙役还是来了，而且理由也还是‘勾结海贼’？”白光站在那里，心乱如麻，他觉得这里肯定出了什么偏差。
“难道是我记错了，告密诬陷的那个小人不是如海？还是如海已经在被我毒杀之前，就已经前去告密了？甚至有可能，使用‘如海’这个法号的僧人不止一个，或者有僧人法号的谐音也是‘如海’，让我杀错人了？”一堆的问题得不到验证的白光，冷汗一滴滴的从额角滑落。
“不行，我需要知道到底哪里出错了。”站在原地，看着衙役和城卫军组成的队伍包围、涌入既剂寺好久后，白光终于压制住了“就这样一了百了，找到某个小镇直接归隐”的念头。
虽然他可以在心里将偏差的原因归结到之前脑中回荡起来的那几个可能中，可无论是他记忆出错，还是有多个高丽僧人“如海”，都可能性极小。冥冥中，他觉得这里头还有些他没有接触到的东西，而正是那些东西，让他即使杀死了“如海”，也没能让历史产生一丝一毫的偏差。
白光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了获得解释的机会。
随着半个上午的折腾，既剂寺上空超度亡灵的香烟早已褪去，只剩下遍地狼藉。放到往日，有人胆敢在寺庙里这样作乱，恐怕都会被押到官府，不得保全。然而今日，这样“作乱”的，反而成了官府。
那队衙役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除了衣服微微鼓起来以外，已经押了不少僧人。狼狈的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穿着黑色僧衣，披着棕褐色肩带的和尚，有高有矮，但并不似中原人长相，想来是番邦的僧人。
在那些僧人中，还有一个僧人看上去尤为凄惨，整个身子都像是在水中跑过一遍一样，全湿了，背上还有两道杀威棍的痕迹，低着头走在那里，看上去很颓丧。
“那个恐怕是史书中记载的那个叫‘荣叡’的僧人。听到有衙役进来搜查，就躲到某个院子的水槽里，横卧在那里想要躲过一劫。结果没想到憋气结束后，还有衙役在那里搜查，直接被当作了心怀鬼胎的贼人重打了好几棍的日本僧人。”白光冷眼看着，结合上一世的记忆，心里暗暗揣测。
队伍前面的衙役负责押人，后面的则负责运送搜查出来的各种粮食衣物等东渡用的资源。
白光等到队伍在面前走了过半，这才挑了一个看上去精明的瘦衙役跟上去，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他边上，随口问道：“老兄，我是这里的香客，不知既剂寺是犯了什么忌讳，引动这么多的搜查？”
本是一句套近乎的话，没想到那瘦衙役直接撇了撇嘴：“别没事找事，这不是你能关心的。”
当然，这样的冷眼拒绝很快就消失了，在怀中摸了摸白光手悄悄递过来的银子的分量，瘦衙役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看向白光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这一趟，抄了一遍既剂寺，瘦衙役并没有什么好运，和同僚一样找到什么好东西偷偷带走。本来心情不算好，没想到竟然从一个普通平民那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大明寺、既剂寺等寺院勾结海贼，想要作乱，所以采访使大人下令搜查。没想到真的搜出了大量的粮食，看来这里的确有鬼。”衙役道。
“和史书里记录的的确一模一样，那问题是出在那里了？”白光心中暗道。
“那，老兄，可否知道采访使大人是怎么知道这僧人有鬼的？”他接着话茬继续问下去。
“这么嘛...不方便说啊。”衙役边走边道，脸上带着犹豫的神色。
“那，这样方便了吗？”白光又递了一块更大的银子过去，心里却在暗骂道：“贪得无厌的家伙，之前的那块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几个月的所需了。”
可是为了知道原委，同时封住这个衙役的嘴，他只能继续贿赂。
“方便，方便。”果然，收了银子，衙役的脸色再次变好了许多。
他走的离队伍稍微远一点，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你还真问对人了。当时采访使下令的时候，我刚巧在旁边听到...”
白光竖起了耳朵。
“...听到，有个小沙弥找到了采访时大人，给了大人一封信，好像说是什么‘如海’和尚的绝笔，要死前揭露一个惊天大秘密什么的，后来什么秘密我也没听清了。之后，就有了今早的搜查。”
“那...那个小沙弥，老兄知道是什么样子吗？”白光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嘛...”那瘦衙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奇异的事情一样。
他这一犹豫，白光以为是他又想要银子，就准备继续掏钱给他，现在事件的真相比金钱要重要百倍。
谁知，衙役只是停止了片刻，就继续了讲述，想来刚才只是在回忆起那小沙弥后面的事情时，不觉因为事情的离奇而产生的提顿。
“据说，当时那个小沙弥的状态非常奇怪，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说。可是，对着采访使大人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掏出了那封信。至于后来，采访使大人下令后，觉得就这样直接听信一个小沙弥带来的信里头的一家之言，有些偏颇，如果出了差错，也好拿那小沙弥问罪，于是便准备找回那个出府不到半个时辰的小沙弥。结果，谁知道，当采访使再找到那个小沙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采访使大人的府后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死掉了。”
他露出恐怖的神色，继续说道：“我的一个同僚参与去处理了那小沙弥的尸体，他跟我说，那小沙弥死的很凄惨，是右手筋戳烂了，然后流血致死的。当时小巷前后没有人经过，加上那小沙弥死的时候，左手还握着一把小尖刀。所以最后虽然原因未知，但认定为自杀...”
右手，是当时白光遇见的那个小沙弥接过白光的毒药的手。
“...哦，对了。当时我那个同僚还在尸体的衣兜里找到了一小包没吃完的饴糖。不过，饴糖没什么特殊的，也没法和小沙弥的死亡牵扯上什么关系...”
衙役说着说着，看到面前这个“慷慨的香客”忽然站在那儿不动了，以为是被这些东西吓住了。又觉得从这里榨不出什么银子后，就走开了。
只剩下白光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
他做了这么多，历史竟然还是重演了。
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