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不过清晨七八点的时间，城北的队伍竟已排的老长，歪歪扭扭的一直延伸了近百米。人头攒动间，能看见来者大多是青壮年，家庭贫困的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出卖力气混口饭吃。甚至，黄三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八九岁的儿童和将近花甲之年的老者，或许也是家中没有青壮劳力，只能靠自己挣口饭吃的可怜人。
而现在，人们几乎都带着焦虑和惊讶的神情。一是担心主簿背信，二则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来此，担心自己没能得到工作的机会。
陆与黄三两人安静的站在人群中，随着众人，等待着主簿的出现。
从两人到后，又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不断增长的等待队伍终于渐渐止息下来。太阳已从地平线方向升起，照耀在城头上，青黑色的城砖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不过也让黄三看清了那城砖的状态。
灵昌县城上一次大规模修筑城池恐怕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唐朝建国已逾百载，城砖显得古朴而残破，一触即溃。若是有炮车（投石机）在，一块巨石往往就能够让一片城墙被轰塌，几轮投射下，城池往往就被破了。
“强枝弱干，如果北方非边境地方的城池都是这个样子，安禄山挥师南下的路途只会平坦异常。”黄三心中喃喃。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地出现了一阵骚动，随着一个眼尖的人喊了一声“抬头看，主簿来了。”，城下的众人纷纷望向了城头的方向。
黄三看过去时，几个军士正簇拥着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文士走到了城头上，想来便是主簿了。阳光刺眼，让黄三看不清那文士的面貌，只能看到那主簿抬起手对着人群虚压了一下手。待到骚动引起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后，他这才对着身旁的军士点了点头。
那军士则转过身来对着城下聚集过来的民众们喊道：“主簿大人说了，所有参与加厚城墙的民夫，工钱每天结算一次。现在，请排好队，等候分配工作。”
军士的声音很大，几乎每个人都听清了。而他话音未落，城下的民众就已经又有些骚乱起来，尤其是位于队伍后半部分的人们，靠后的都在暗中挪动着身体，想要将身体多往前移动些身位。而稍微靠前一点的，则左右压制着背后想要插过来的人，同时借着身后的压力，也想往前进上几步。
相比那些国家机器发动的大型征发民夫的工程，都是以徭役的名义征召的。民夫每日劳动量极大不说，重点是他们是没有工钱的，顶多有少量安家费，劳动则属于对国家的义务。而听那军士说，灵昌主簿号召的工程却实实在在的有着工钱，因而很多没有土地的人们，便自然被吸引而来。
主簿似乎是料到了这样的场景，对着身旁喊话的军士说了两句话后，那军士似乎是愣了一下，但还是点着头转过了身。下一刻，城下的民众就听见了城上军士发出的声音：“都保持秩序，主簿大人说，只要来的人，都收，都有工作。”
扯着嗓子喊完后，军士就看见城下喧闹推搡的人群安静了一刹那，随即便是相当有序的队伍出现了，人们的声音小的吓人。
老百姓就是这样，被皇权奴役来自于对皇权的畏惧，而他们要感激一个人，只需要他能给他们一个饭碗。就像曾有一个生而发白的人出关远去时留下的话，带着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的语调：“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待到人群完全平息后，一路军士走了过来，从人群中一个个大量过去，按照体型和力量分配着工作。
陆与身体稍瘦弱，去城头处，做了负责给垒城砖的工人递砖头的活计。随即便在一些维持纪律的军士和有建筑经验的工匠的带领下，走去一片区域工作去了。
而黄三则被归到了身强力壮的那部分人中，负责推着木车，同样由军士带领着，往返于烧砖的作坊和城头工地间，负责运送城砖。
这是黄三所希望的工作，这让他能够在城市中穿梭，让他走遍灵昌的街道。如果她也在这个城市，这个工作也让他更加有机会被看到。
在这个没有麻烦的劳务合约的年代，工作方往往会担心雇佣方出尔反尔，会克扣或者延迟发放工钱，甚至可能干脆赖账。但这么做也带来了一些好处，比如招募过程进行的异常快速。不到半个时辰，随着任务的不断分配，城北排出的长队不断变短。很快大量的民众就分散开来，有秩序的投入到这个大型工程中了。
而当一天的工作结束，民夫紧张的搓着手，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工钱时，这份对工作的热情也变得高涨到了极点。钱有了保障，第二天，来城头工作的人变得更多，军士挑选了些身强力壮之辈加入后，便婉拒了剩下还在不断涌来的人群，这倒是让不少因为犹豫，而没有第一天就来的人顿足捶胸，悔之晚矣。
灵昌城城头的日出又日落，一个月过去，盛夏到来，那新修的城墙已经初具规模。照这个速度下去，上千民民夫，想要将整个灵昌城彻底修筑加固完成，两三年时间足矣。更惊奇的是，那个神秘的灵昌主簿虽然提出了修建城墙的政令，但除了在城头出现过一次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反倒是县令在后来的日子里频频出现在城墙上，和来往的民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聊天，言语毫无官气。大多数人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心里就不再恐惧，反而心里安定了很多。
建城开始的几天，黄三还能够看到有一些闲汉在之前他杀人的那个巷口附近游荡。不过当黄三推着车子从他们眼前经过，看到他们对他不注意的样子时，黄三就知道他暂时不用担心黑帮对他的报复了。只是遇到陆与的时候叮嘱了下。于是，这少年那些日子回小院子时，也从别处绕路，倒也没出什么事。”
后来那些闲汉又游荡了数日，就徒劳无果的散去了。
夕阳西下，用肩上披着的毛巾擦擦汗，精赤着上身的黄三正在运送他的最后一批城砖。
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看看一个月来攒下的工钱，再想想自己在灵昌走过的地方。黄三感觉到，他离开的时间将近了。或许几天后，陆与醒来时就不会再看到他。
将城砖送到，结了工钱，黄三准备往回走。
突然，就在这时，他疲惫的视线中，人群中的一个倩影一闪而过。心跳不觉已漏了一拍。
这个背影，黄三很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