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之际，微风的温度刚刚好，没有早春的清寒，也没有盛夏的火热。于是，没有了天气的困扰，人们多余的精力自然可以用来躁动。围观的人群是，死死扯着衣袖不放的妇女是，沈浩也是。
希望落空的失望是一回事，但更让沈浩皱眉的是，不知道是自己这个即将上任的翰林待诏的分量太轻，还是这个妇女背后指示的人的分量太重，又或者是这个妇女打算干完这一票就拍屁股走人，让自己这番话反而起了反作用，现在的风头也变得于他更为不利起来。
围观的人群虽然让他感觉有些羞愤，但也算不上是仇敌的关系。古往今来的大众皆是如此，没什么好抱怨的和讽刺的。倒是这些围观过今日事情的人恐怕会将这些消息带出去，之后只要自己和朝中某些人有了矛盾，今日之事估计就会成为言官嘴里的一条重要罪状了。反派难当，清流亦难当。表面上凝成一团，背地里一盘散沙，互相攻击。这一点沈浩虽然没有经历过，但随便翻翻历史书，清流之间互相下绊子的次数还少吗。
这边被扯着走不开身的沈浩左右为难，抱着孩子的妇女还在他的衣袖上尽力表演，背后的人群的议论纷纷从来没有停止过，后来的人好奇的向着先来者打听故事经过，先来者则发挥着自己的想象侃侃而谈。尽管添油加醋的思路各异，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将故事往一个悲戚、忘恩负义的方向上猜想。这是人之常情。
“早点认了，给我点钱，我就不闹了。”妇女背着人群，借着抹眼泪的空当往身后瞟了一眼，看到围观的人群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后，脸上的得色逐渐浮现了出来，仿佛是胜卷在握了，低声的对着沈浩道。
沈浩没说话，他现在很想把妇女的脸扭过去，让那些嘲笑或者怜悯的人看看，这张满是贪婪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泪水。可他做不到，因为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妇女的眼泪能在转头的瞬间涌出眼眶，这个能力他刚才才领略过。
“认了吗？”沈浩在心里犹豫着，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越拖对他越是不利。可认了，自己好像就坐实了“负心汉”...
“嘿，闹够了没有！”一声音调发尖的大喊打断了沈浩的思绪，也让扯着沈浩衣角的妇女怔了一下，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从人群逐渐让开了一条道，从外圈那边走过来了一个男子，下巴较尖，眉毛细长，眼睛弯过来，看上去就像是在笑一样。他不高，背有些佝偻，但不显出老态，大概是长期弯腰鞠躬所致。而在看到那个男子时，沈浩明显感觉自己面前的那个妇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泪水涟涟的脸上，也浮现出难看的颜色。
“这，不是金线巷的那个大茶壶吗？”人群中漏出的一两句议论也让沈浩知道了这个男子的身份。北方叫大茶壶，南方叫龟公，青楼里老鸨的得力助手。
男子走过来，站在妇女面前几米处，才面色讥讽地再次开口道：“金氏，你家大郎还没有过头七，怎么又凭空蹦出个弱冠之年的小郎君？”
“你认错人了吧，我没有过姻亲，你说的金氏，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妇女听罢，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
出乎沈浩意料的是，那男子并没有试图去点破妇女的狡辩，而是面露疑惑的点了点头：“你真的不是金氏吗？”
“额...啊...不是。”妇女也失神了一下，虽然没有明白那男子明显是认出她了，却没有戳穿她的原因，但还是按照原先脑子里的思路回答道。
“原来不是吗，那我可能是认错人了吧。”男子听罢，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沈浩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时，就听见那男子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了一句话：“这样的话，那个一直占着房间的老太太，也可以清理出去了，丢到哪里比较好呢...”
男子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沈浩和妇女可以听见，可也就是这么小的声音，却让那妇女面色大变，脸上的泪的装不出来了。
“你，你无耻！”
“你又不认识金氏，有什么着急的呢？再说，在这里闹事的...”男子不急不徐，声音依旧很小，但随着话往后说，那股装出来地玩味劲头逐渐消弭了下去，一股冷气散发出来：“...不是我吧。”
这句话就像是失语咒一样，妇女安静了下来，她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像是在内心抉择着什么。男子此时倒也不急，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旁观着这一切。
“好，没想到还有人帮你，我认栽。”过了好一会儿，那妇女终于恨恨的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浩，抱起襁褓，就准备离开。然而刚刚走出一步，就又被那男子伸手拦住。
“你好像还忘记了什么吧。”
于是，脸色涨红的妇女又只好对着沈浩大声的躬身道歉，澄清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想来讹诈钱财。当然，什么幕后主使之类的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干出来的。
沈浩想问问，只是那妇女澄清完后，看男子没有再拦着她，便抱着襁褓冲出人群跑掉了。
“嗨，原来是嫉妒官老爷的才华了，我就说文曲星怎么会这样品德败坏。”听完妇女说话的人们也多数发出这样的声音，为了沈浩打抱不平了两句。只是矛盾和热闹已经消失，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便也一一离开。
“算了，毕竟名誉没丢掉。”看着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沈浩心情终于好了点，回过头望向之前帮他那个男子。
“谢谢...”沈浩的感谢还没有说完，就被男子抬手打断了。
“听命行事罢了，没必要谢我。听刚才人群的议论，你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身份了，眼下不是什么聊天的地方。不过，我的主子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交个朋友。”
男子说完，便随着人群离开了。
沈浩算是送别的招招手，便转身进了沈府。刚才的男子，还给他留了点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