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闻声回头，章熙和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接着说道，“我倒是认为文化交流早就渗透到日常社会之中了。当然，你说的也没错，享受这些交流成果的大多是贵族，但是除了那些直接从原产地舶来的昂贵商品，丝绸之路也促进了物种、技术、艺术和思想的传播不是吗？”
他好整以睱地挑起眉，对乔立辰挑衅地说道，“自西向东传播的葡萄、苜蓿难道是帝王将相们自己种吗？自东向西传播的蚕桑、铁器难道也不需要民间的工匠作坊吗？还有那些衍生的神话，那些在阿富汉发现的那些多神合一的塑像难道不是给平民崇拜的吗？在中国流传的西王母、地狱等概念难道不是民间信仰吸收进来的吗？”
钟乔伊觉得他说的也对，于是有些犹豫地看向乔立辰。
乔立辰扫了一眼章熙和，不客气地冷声道，“你一早赶来，是为了和我辩论吗？”
章熙和心里的那股火又蹭蹭往上冒，“你是在用无理取闹的方式反驳我的看法吗？”
乔立辰反而笑了，“你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吗？你听了几句只言片语就发表意见，会不会有些冒失？”
乔立辰精准地戳到了章熙和的痛处，眼见着章熙和绷直身体，像被踩了尾巴马上炸毛的样子，他随即指着楼梯说道，“到书房说吧。”把刚要炸起来的火温吞吞地闷住了。
章熙和闷声闷气地跟着乔立辰上楼。乔立辰推开一扇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章熙和没有多想，只当这是主人的礼貌，噔噔地走进去。
乔立辰便在他身后关上门，半抱着手臂挡住了门口。
章熙和马上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空间优势。但他还是冷静地环顾一圈室内，选择书桌后面那张皮质的读书椅坐下，仿佛他才是书房的主人。
两个人选好位置，沉默地审视着对方，就像两个准备过大招的对手，谨慎地探究对方的目的。
章熙和突然双手撑在桌子上，向前压迫性地一探，盯住乔立辰，“你现在是章沄和还是乔立辰？”
乔立辰明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章熙和捕捉到了他的变化，趁热打铁说道，“我刚从彰美回来，我已经看过你的全部资料和脑图。”
但他有些失望地发现乔立辰迅速调整好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乔立辰沉静地看着章熙和。也许因为淋了一点儿雨，章熙和的皮肤和发稍上挂着轻薄的水气，看上去潮乎乎的，但年轻的锐气和兴师问罪的气势却坦露无遗。
现在乔立辰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但章熙和感觉到了他的犹豫，继续连哄带骗地说道，“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确认。”
乔立辰的目光微动。
章熙和的内心同样翻腾起来。他感觉自己就要听到预想的答案了，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
乔立辰放开手臂，将一直握在手里的AI眼镜又架在鼻梁上。
章熙和没来由地觉得要糟，果然，乔立辰一架上眼镜就变得冷冽起来，显然将要说的话压回去了。
章熙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条突然如其来的通讯打断了他故意营造的压迫感。
通讯只显示在乔立辰的镜片上，但乔立辰还是以防范的姿态侧过身，然后才点接通。
原本透明的镜片上出现杰克。杰克的身后是汪洋大海，却无法识别任何地标。即使如此，杰克仍谨慎地将视域拉近，用自己的脑袋占据绝大部分视域，急切地问道，“乔，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不方便。”乔立辰瞥了章熙和一眼，“但你可以说，别人听不到。”
杰克立刻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农家乐的买主吗？那个出国的。”
“记得。”那个中年人。
“他死了。你可以查到他猝死的新闻，但我认为不是。我认为你很可能卷进了一个大麻烦。”他顿了顿，仿佛是想给乔立辰一点儿时间做些心理准备似的，然后才说道，“可能和让学生得脑病的药有关。”
乔立辰心想，果然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很镇定。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常年的修养，而是令人心烦意燥的猜测终于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想先处理眼前的事，我稍后回给你。”乔立辰有点儿粗鲁地单方面关掉通讯，摘下眼镜。
章熙和身上的潮气已经散了，现在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像个成年人的样子。
但乔立辰还是用有点儿像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你刚才问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章熙和暴躁地回道，“你少给我明知故问！”
这个状态激怒了乔立辰，他反手拉开门，同时严厉地说道，“你自己冷静一下，不要对我撒野。”
他将章熙和扔在书房里，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低声问道，“还在吗？是我。”
“在。”杰克回答。这次的镜头偏低，自下而上地仰拍他的脸。视域里仍然没有明显标识，只能判断他在车里。
乔立辰沉声说，“你说。”
“我动用了一点儿非常关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绝对可靠。”杰克目视前方，飞快地说道，“他经营着一个秘密的非法销售网，并且他曾经提到过陈晓峰。”
乔立辰轻轻动了一下喉咙，强行压下油然而生的紧张感。
杰克透过视域看了他一眼，再次目视前方，“现在没有证据和你有关，但陈晓峰是你最好的朋友，他的死又与你有关，我担心……”
“我是销售网中的一环。”乔立辰突然说道，“我知道我是销售网中的一环。”
乔立辰看着自己的视域，想到了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形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对面的杰克已经抓起通用器，直接将镜头怼到了脸上，震惊地问，“乔，你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那你是哪一环？“
“我还在调查。”
杰克迅速调整了情绪，乔立辰第一次看出了另一个人格对他施加的影响，“我会尽快赶到你那边。“
杰克将通用器放回原位，重新目视前方，“这是你第一次信任我，我喜欢这个进展。”
乔立辰点了一下头。
结束通话之后，他直接下楼回到了餐厅。
乔伊还在研究她的作业。
乔立辰回到她身边，看到她铺出了长安的模型，顺口问道，“还没做好吗？”
钟乔伊一惊，飞快地将作业收起来，但乔立辰还是注意到她在长安城外加了一片苜蓿地。
苜蓿引自西域，是用来喂从大宛引进的战马的牧草。章熙和刚才提过。
钟乔伊也发现他看见了，红着脸说道，“小舅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觉得他说得好像也对，所以我就想，要不然试试看？你觉得呢？”
“不要感到难堪。我希望你永远都拥有自己的判断，”乔立辰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盲目相信别人的话，即使那是你舅舅。但是，你也不要盲目地相信自己。我希望你能一直像今天这样，勇敢地去证实自己的判断，然后，坚守自己的判断。”
他收回手，问道，“愿意让我看看你刚刚的作业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