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娘的客房内。
黄拂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有节奏的拍打着。
“你说，那个南侠谢公道，是怎么知道咱们在醉楼的？”
“知道我们在檀县不奇怪，可连咱们在哪家酒楼客栈都知道，这，就奇怪了！”
哑娘坐在他对面，用手在桌上比划：你在怀疑？
黄拂摇了摇头，“谈不上怀疑，你肯定是不可能，墨老兄弟也不可能……”
瞧哑娘那异样的眼神，黄拂笑了笑，“相信咱的判断！”
哑娘笑盈盈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再笑什么。
“要真说怀疑，那只能是谢公道那边了……说实话，咱很多次觉得谢公道可能是自己人，可是，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停顿片刻，黄拂微微吐出两个字：“……矛盾！”
“你不觉得那些所谓跟咱有关系的人或者事，都太矛盾了么？都好似自己人，又好似不是……”
“呼……”黄拂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哑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咱本来打算着，咱们就在这檀县候着，咱到是想看看，到底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想要对咱下手……这下好了，那道士一群人帮咱们挡了下来，是敌是友，一下子全分开了。”
一口饮罢杯中茶水……“九尾！万寿山！无论尔等是敌是友，你们都让咱，很不开心！”
……
珠花郡城，马王府。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两个人。
“你家小姑娘这几天，可快把爷这王府都给拆了啊！你说，你们宝堂谢是不是该赔偿给爷万八千什么的？”
那位马王爷一脸无奈，他是真的服了那丫头片子，太闹腾了。
谢龙手里正捏着一块‘膜’一样的东西，笑道：“王爷海涵……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况且，不是王爷请我们来的吗？”
马王爷正在画眉的手抖了抖，似乎想到什么胆战心惊的事情，连忙开口：
“行了行了，反正该做的，爷也给你们做了，你们呐，该滚哪就滚哪去吧！”
话音刚落，他转过身来，看着谢龙，严肃道：
“有些事情，爷其实不方便说，可爷心里堵得慌，不说不痛快……
按理说，他既然这么重要……可为什么只有你宝堂谢一家出手？青都呢？周都呢？帝都呢？北州呢？
如果爷猜得没错，你们手底下吃饭的，如今只怕只露了冰山一角吧？
所以爷觉得，要么你们已经乱了，要么…领头的已经出现……否则你们，哪敢……”
“好了！”谢龙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你，也一样！”
马王爷笑了，“也是，说起来咱们都只是小角色……行吧，那就这样吧，带上你家姑娘，走走走……”
谢龙躬身一拜，闭眼道“金师门下，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马王爷也起身躬身一拜：“银师门下，恭送大师兄！”
直起身子，不似东洲的调子又从他口中缓缓而出：
“悠悠哟～呜呜～嘀哩哩哟～哎嘿嘿～马儿马儿快快些～追上那嘛小燕子嘞～哎呜呜嘿嘿哟……”
……
越都南海岸，这里，是整个上阳最南端的位置。
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里，颤颤巍巍的老汉，坐在自家门沿上，瞧着不远处，几个拿着咸鱼‘对垒’的小娃儿。
“嘿，啊哒哒哒！好个孽畜，竟敢犯我海关！”
“啊呀呀呀！香喷喷的人啊！我要吃了你们啊啊啊！”
“不知死活的孽畜，吃我一‘令’！”
“哎呦呦，这这这……这难道就是‘飞狐镇妖令’！！！”
“哈哈哈，你个孽畜，算你有眼光，这，就是飞狐镇妖令！”
“那那那……那你是？”
“嘿，不知死活的孽畜，你给本将军听好了！本将军乃黄飞狐是也！”
“什么什么，你竟然是飞狐大帅，跑啊……”
“哎呀，小狗子你们演错了，你们还没跟我大战三百回合呢，你怎么就跑了？”
“不行啊，小鱼哥，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过你呀！”
“可是可是……那怎么办？”
“除非除非，除非让我小狗子做飞狐大帅！”
“啊？不行不行，我才是飞狐大帅！”
“小鱼哥小鱼哥，你就让我当吧，让我当吧……”
“我也要当大帅……”
“我也要我也要……”
……
谁能想到，就是这块地，百年前竟是人间炼狱，海孽为祸？
老汉靠着门板，虽然耷拉着脑袋，可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他很骄傲！非常非常骄傲！他很自豪！非常非常自豪！
因为眼前这一切幸福安定，他出过力！
百年匆匆眨眼间，往事幕幕似眼前。
他身边那个爱讲荤段子的兄弟，那个说话老是慢半拍的上官，还有做饭特香的伙夫……
“就海里那些畜生？老子一刀一个还嫌少！你们怂个屁啊……”
第一次训练，教官声嘶力竭的呐喊……
“孔老六！”
“到！”
“杨泰！”
“到！”
“王大刀！”
“到！”
“钱阿宝！”
“到！”
……
第一次点名，教官声嘶力竭的呐喊……
“刘百岁跟张久安呢？你们这群丘八！告诉我啊！他们去哪了？啊……明明让你们别去的……”
第一次战友的牺牲，教官声嘶力竭的呐喊……
不远处的小娃儿还在扮演着‘飞狐将军斗海孽’的故事，而他，眼里却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嘿，是谁把你招进四大营的？”
“是是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哈哈哈，不怕死？”
“怕怕怕怕啊！”
“胆小成这样还来？”
“家家家国安危，匹匹匹匹夫士子何何何何有不报国之理！”
“哟，念过学？”
“中过秀才！”
“人才啊！行吧，既是主动，账下哪有不收之理，哈哈，进去报道吧。”
……
“哟呵，又是你，那个胆小的秀才。”
“是是是你啊兄弟！我我我我不胆小了！”
“哈哈哈！我说，你这样的，就干脆回家吧，不说你怕成这样，就说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延误了战机，或者害了队友……”
“你你你…你放心，我既然以身许国国国，定然定然定然不会！哼！”
……
“哎，是你？缘分啊兄弟！”
“咦？你是那个……那个胆小的秀才？”
“哎，不胆小了不胆小了，哈哈哈……哎，小心，它们过来了……”
“可以啊秀才，功夫不错，敢拼敢杀，是条汉子！”
“哪里哪里，兄弟手上功夫比我强多了！”
……
“哎，兄弟你说为什么咱们是四大营啊？不是五大营六大营……”
“额……这个……嘿，我曾经听上头说，四字大营，有死无生！”
“这？这也太不吉利了！”
“屁，你还秀才呢，懂不懂什么叫军魂！”
“啥？”
“算了算了，不跟你讲了，讲来你也听不懂……”
……
那日，他已经是铁字营账下一员大将…那日，海里的畜生狗急跳墙袭击营帐，想对大帅不利……
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大帅！
原来，大帅是他呀！
原来，自己竟然跟大帅称兄道弟过！
原来，自己的兄弟，这个英姿飒爽的大帅曾经高中会元！
原来，四大营根本没有有死无生这句话，有的，只有一句：活下去，为了你的家人！
他亲自为大帅敲响了第一声战鼓！
他亲眼看着大帅点燃了全军的斗志，包括他自己！
他亲眼见证着大帅一个个把那群畜生斩于刀下！
……
那一年，海孽彻底退了，他也很幸运的还活着，可身边的兄弟，走了一批又一批，他早已经麻木了……
可是他心中依然有份最真挚的情感，那就是大帅！
说实话，那个时候的他很纠结，很矛盾……战争结束了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于他而言，他心底却不那么期望这么快结束……
不是因为他希望还有战争，而是以因为他放不下！
放不下那些葬身畜生口中的战友，放不下那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大帅……
离凯旋的前一天，营帐内，兄弟们一个个喝酒吃肉，他不也不例外。
他喝醉了，他向大伙儿吐槽自己以前的兄弟、教官、上官怎么样怎么样，大家起哄，但大家都愿意相信他。
他又向大伙儿吹嘘他这么多年来，杀了多少畜生，宰了多少大妖，大家又起哄，可大家也愿意信。
然后他又向大家说，自己以前和大帅称兄道弟之类的，大家起哄，然而大家却不信了……
但是无论如何，那天晚上他很高兴，他喝了很多酒，把那些回不去的兄弟的酒，也都喝了……
他更想通了，只要大帅在一天，四大营就永远是四大营，那天，他似乎明白了当年大帅说的‘军魂’！
军魂便是大帅！大帅便是军魂！
……
班师回朝，一路凯旋。
其实他就在大帅身后不远处，可他不敢上前，这么多年来了，他也都从未再跟大帅接触过……
那天，无数百姓夹道欢迎，他真的开心，真的高兴！
他替那些回不去是兄弟开心，他也替大帅高兴……却唯独没有替自己……
想他曾经，不过区区一介秀才，可跟着大帅，他见到了皇帝陛下。
可他心里，只是觉得很幸运，而并没有激动什么的。
可看着大帅就要受封，他激动了，不，整个四大营，四千多双眼睛看着，大家都激动了？
可没想到，没想到啊！
大帅突然没了，没了！！！
……
回忆到这，他不愿意再去回忆什么了，因为之后的一切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身子感觉越来越轻，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的眼睛似乎开始闭上了……
可他不甘心，大帅啊！！！
我还没有……
咦？
他不停的想把眼睛睁大，因为他看见了！
大帅！！！
“我记得你，那个胆小的秀才，钱阿宝。”
是了！是了！是大帅，不，是他兄弟的声音！
“我我我……”
他很想张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他眼内不明的情绪没有了！
有的，只有开心！高兴！
这次，他是为自己开心，为自己高兴！
“我我我……我知道什么是军魂了，军军军军魂，就是就是……就是大帅……”
他，笑着，干巴巴的脸上，笑着……
那人也笑着，也说道：“不，你错了，军魂，是你！是弟兄们，是所有愿意付出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