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来到陈青淼的菜园子,菜园子设在山脚下。园子里还有两棵枇杷树、一棵柿子树、两棵芭蕉树。小时候这里是青淼和江昱信的“秘密乐园”,两人经常来这里挖地瓜和萝卜,地瓜有时生吃,有时拿去烤了吃,经常烤得外焦里不熟,两人也吃得香甜,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四五月时枇杷就熟了,奶奶的枇杷树是一前一后种的,中间隔了几年,不过两棵枇杷树长得着实奇怪了些,一棵高得很,枇杷果子又小又甜,比较难摘,另一棵树枝都是向周围散开了长的,不用费什么力就可以爬上去,结的果子个头很大,就是比较酸。一开始奶奶还坚持说两棵枇杷树是一个树种,看久了也不嚷嚷了。
那个高的枇杷树江昱信从来爬不上去,他一直努力地尝试,但每次都无从下手。所以每次摘枇杷,都是青陈淼爬的树,她在高高的枇杷树上面喊“阿信,接好了,别让果子掉地上。”他在树下,撑大了衣服,全神贯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唯恐接不到她丢下来的枇杷。
有一年那棵高的枇杷树上长了一个小马蜂窝,两人都不知道。陈青淼轻车熟路的爬上去,不料被两只马蜂蛰了包,一只蛰在头上,一只蛰在手背上。青淼尖叫了一声,受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所幸她还能想起来自己是在高高的枇杷树上,随后慢慢的抱着树滑下来,到地上后才尖叫着“阿信阿信,我被马蜂蛰了,快点带我去找二公。”二公是村里的土医生,一般的小疾病他都可以医治。
江昱信急得把枇杷都扔掉了,扶着她去二公家,偏偏二公又下地去了,碰到的大伯说拿芦荟或者蜂蜜来涂抹伤口,也可以止痛消肿。于是江昱信跑去找芦荟,捣出粘稠的芦荟液来抹在她的伤口上,抹了一遍又一遍,她的手背还是越来越肿,头上也鼓起了一个大包,她还是叫疼。江昱信又想着是不是蜂蜜的效果会更好,之前咳嗽时外婆给他买了蜂蜜,他狂奔回家拿了蜂蜜过来,外婆很宝贝这蜂蜜,平时故意在人多的时候叫他“阿信,回来喝蜂蜜水了”。好像就他们家有蜂蜜一般。
抹了蜂蜜之后,陈青淼还是觉得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可能蜂蜜的效果不是很快,你再忍忍,等二公回来了,我再去帮你拿药。”江昱安慰她,心疼又自责。
“比刚开始好的多了,你快把蜂蜜拿回去吧,不然你外婆回来发现蜂蜜不见了又该说你。”陈青淼提醒他。
“那我倒出一半给你,你继续抹,剩下的我再拿回去”。他把一大半蜂蜜留给陈青淼,然后才拿回去放着。
到晚上时陈青淼的手已经肿得动不了了,头也晕得厉害,爷爷给她抹了蛇油酒,她身上多有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陈青淼躺在爷爷的长椅子上难受得生无可恋,江昱信拿着一个小碗突然跑进来,“爷爷奶奶,我找淼淼。”
“阿信啊,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呀,阿淼在屋子里。”奶奶招呼他。
江昱信跑到陈青淼身旁,捧着碗里草莓递给她,“外婆买了草莓,我本来想明天拿来给你的,可是怕你现在太难受,就现在拿过来了,你快吃一点吧”。
“我手动不了了,又麻又疼又痒。”青淼有气无力的说。
江昱信挑了一个最大的草莓,喂到她嘴里。陈青淼吧唧吧唧嚼得香极了。
“我要回去了,外婆在厨房做菜,她找不到我又该大叫了,明天我再来看你”。江昱信再给她喂了一个草莓,然后把碗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
“好,你去吧”。这一会儿陈青淼眼里只有草莓。
“阿信这孩子,真会疼人。”奶看着他奔跑的背影说道,“你以后有好吃的也记得分给人家”。奶奶叮嘱她。
“分了,我每次都会分给他,不信你问他。”青淼争辩。
“话是这么说,人家什么没吃过啊,还稀罕你的东西,不过也要分,听见没有。”
“他没吃过的东西多了去了。酸莓、野葡萄、烤地瓜、李子、捻子都是我带他去吃的”。青淼振振有词,江昱信亲口说的,这些都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哎哟哎哟,不跟你争。你要不要吃点饭?”
“不吃!头晕。”陈青淼用没被马蜂蛰的手拿起草莓,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两人摘了茄子萝卜青椒西红柿,就往家里走,离开时江昱信还望了望枇杷树,此时枇杷树还和之前一样高,依然结满了果子。
“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吃枇杷了,不过这几年枇杷果越发的酸了。”陈青淼跟着他一同仰望着枇杷树。“爷爷说砍掉让它重新长出来,奶奶又不让,怕等不到再吃枇杷的时候。老人家的想法总是乱七八糟的。”
“人老了,担心的事情就会多,总担心后辈过不好,我外婆之前也是,跟我打电话时,总是叮嘱我要多吃饭,多穿衣服。”江昱信也感慨。“她们的担心都是基于关心,现在想来,对于我们,是很幸福的事情。”
“打电话?你去读书的时候吗?”陈青淼不解,“我以为你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呢。”
江昱信摇头,“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和她分开了,妈妈让我跟着叔叔美国读高中,之后又在美国读大学、研究生,我是刚毕业回国。”
“辛苦了。”陈青淼拍拍他以示安慰,“我原谅你这么多年不回来了。”陈青淼故作严肃地说。
成功把江昱信逗笑,“你奶奶给你找的小伙子,你不喜欢吗?”江昱信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说林毅吗?对他缺一点心动,没有想谈恋爱的感觉。而且我认真的谈起恋爱来挺吓人的”。青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哪有自己说自己吓人的”。江昱信捡起从她怀里掉下来的青椒,顺便把她怀里的菜拿到自己怀里。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陈青淼摆起一副爱情老手的架子,“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姐姐再好好跟你唠唠爱情的苦楚”。
她拿着青椒,走在前面,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晃着。
他大步跟上,“好”。
回到家,爷爷已经杀了一只鸡,青淼让江昱信去洗菜,自己把鸡剁成两半,一半拿去跟玉米胡萝卜香菇炖汤,一半拿来跟土豆西红柿一起炒。再把茄子切条,配上蒜末肉末豆瓣酱翻炒,倒上水淀粉焖几分钟,然后出锅。再把白萝卜切成细丝,在开水里过一遍,然后放上糖、醋、酱油、盐、辣椒,一道凉拌白萝卜又做好了。青淼拿出几个鸭蛋打在碗里,再放上切好的薄荷叶,拌匀然后下锅煎,不一会儿又出锅了。
青淼做饭有条不紊,没多久菜就上齐了。江昱信吃得非常开心,这是记忆中的味道,又比记忆中的味道更好。
吃完饭,奶奶告诉江昱信,再过十三天就有一个大好日子,问他着不着急走,不着急就等那一天再让他外婆入土。江昱信说不急,可以等,于是就订在十三天之后。
忙到闲时,已是傍晚。两个人到河边去散步。河边的田野里种满油菜花,绿色的花杆绿色的叶子,撑着黄色的花,绿夹着黄、黄裹着绿。黄绿色的尽头是如绿如蓝的大河,大河的尽头是青翠的高山,高山又连接着灰蓝的苍穹……
风吹过来,温温柔柔的,带着春天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
“小时候总把这条大河说是大江”。江昱信笑着说。
“对啊,你说的次数多了,我都信了,跟着你一起觉得这是江。还跟着你念,‘春来江水绿如蓝’。从前只知道跟着你念,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长大了再看这景色,发现果真是‘春来江水绿如蓝。’”
“淼淼”。“他唤到,你的记性真好,好多事情过了太久,我以为只有我记得”。
“厚脸皮,变相夸自己记性好”。陈青淼揶揄他。
“哈哈”。
“这么久了,你们也不回来,都不知道你们的消息。你和阿婆在上海过得该不错吧。”。
“挺好,我们去的时候妈妈已经准备生第二个孩子,大家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我就安心的读书。”江昱信说,说得平静,仿佛很轻松。
她却隐约地听出其中的辛酸。陈青淼竖起大拇指,“我知道这很辛苦,也知道你很棒!”
“当然了,我可是有力量源泉的。”江昱信故作神秘的说道。
三言两语就把陈青淼哄住了。“什么力量源泉啊?也分我一点”。
江昱信忍俊不禁,“我的源泉是星空!我学习天文学专业,研究星体,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星星,都给我力量”。
“哇,好阳春白雪的专业!厉害!”陈青淼惊叹,“不过你别蒙我,地上哪里有星星?”
“有啊,在江里倒映的,就是地上的星星”。江昱信说得认真。
“哪有。现在江里倒映的是油菜花,是山,是你,是我,这是星星吗?”
“是!我觉得。油菜花是,高山是,你也是!”江昱信说的赤诚又顽固。
“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陈青淼不跟他争。
“你呢?这些年的生活怎么样?”江昱信问她。
陈青淼折下一朵油菜花把玩,和他继续走着,“我,就是考上普普通通的大学,谈了一场普普通通又无疾而终的恋爱,然后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呀”。
“听起来非常有滋味呀,说是普普通通,我倒是很羡慕你。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怕妈妈失望,在学业上不敢松弛,师弟师妹都管我叫老古董,冥顽不灵”。江昱信压着隐隐心痛,若无其事地同她讲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青淼捂着肚子笑。“你这太搞笑了。你应该严肃地告诉他们:不,我不是,从来不会有这么英俊的老古董”。
“这个办法妙,下次我就这么跟他们说。”江昱信假装认真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