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天，当闹钟的分针缓缓滑向6时，清晨7:30的闹铃声准时响起，卫聪从被子里伸出手按灭了刺耳的响铃，他是个很老派的人，当所有人都用上了手机闹钟时，他还是坚持用闹钟叫醒自己。起床、穿衣、洗漱，和同居的室友错时用洗手间，这个早晨像过去的三个月早晨一样，规律又无趣。匆匆赶往上班的公司，卫聪为了进这家名声不错又高薪的公司费了不少心思，他并不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学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拿到offer的那天他也很意外，惊喜就像北京的秋天，不知何时就绽开在他眼前，一如那天瞥到金黄。
坐到工位上是9:25，正式上班是9:30，卫聪从来不迟到，这也算他最大的一个优点吧，譬如他从来不迟到约会一样。哦说到约会，卫聪拿出手机准备给女朋友发个消息，“分手吧”，“好”，对哦，已经不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了，女孩前天刚和他提了分手，不敢相信又意料之中。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前的聚会上喝醉了酒，醒来在酒店的同一张床上，就那样确定了男女关系。卫聪知道他们可能走不长远，但在一起的时光又是那么开心，他们一起逛街，一起去香山看红叶，他陪她看她感兴趣的艺术展，她为他庆祝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他们被同学们打趣，女孩在大家的起哄声中红着脸低下了头，好像，他们，就那么合适一样。
想起女友，卫聪的精神有些恍惚。整个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他和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她不怎么经常去上课，不像卫聪，总能专注地坐在教室里玩手机。他们偶尔会在校园碰面，那女孩通常会向他点头致意，但也有时连招呼都不打。总之，原本是毕业之后互相都不会记得的人。
卫聪第一次对这个女生产生兴趣，是撞到她在校园里拍毕业照。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人明快、活泼。她化了精致的眼妆，在宽松的毕业袍下穿一条短裙，笑着，跑着。卫聪看着她，不由得也走过去，被她叫住拍照，在她身上闻到薰衣草的清香。
当天晚上，卫聪收到她的一条微信：“能不能帮我把毕业论文打印交给熊哥？我明天要去实习。”就这样，他们好像成为了朋友。
熊哥是卫聪的室友，也是班长。收到卫聪交来她的论文，自然免不了一番八卦。毕业前聚会的那天，熊哥怂恿他们互相敬酒。卫聪只记得两人一起坐在包间的角落里，一起吐槽学校太远、澡堂太挤、食堂太糟，一起看着桌子另一端的同学们互相敬酒，自顾自小声地分享这些人的八卦，那场景至今都觉得好笑。
“广汽的项目，宗喆昨天改过了，10点我们开会讨论一下。”卫聪一抬头，上司就站在他桌前。
“好的。”卫聪慌忙抓起了鼠标。
上司走后，卫聪的视线又回到手机屏幕里的对话框上，他们本约好在周五晚上吃饭，作为分手的仪式。
分手需要仪式么？本是不需要的，卫聪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分手之后大家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是特别的。”卫聪这样告诉自己，是啊，他们好像站在人格的对立面上，他规律、自律却呆板无趣，她做事没有模式，却活得潇洒自得。这一天的工作卫聪都不太上心，“小卫，晚上聚餐你来么？”“哦不了，我今天有点事。”同事宋姐在快要下班的时候问他，卫聪有点无神的拒绝了。
晚上6:15卫聪按之前的约定先到了餐厅，其实两人约的是6:45，卫聪是个守时的人，他往往会提前10分钟，可今天他有点心神不宁，来的太早了一点。晚餐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卫聪担心的尴尬，他们像朋友一样吃饭、聊天，他们谈同班同学毕业了都去了哪里，有谁还留在北京，有谁回了老家，谁谁分手了，谁谁又准备结婚。“卫聪，祝你一切顺利。”女孩在最后对他说，卫聪笑了笑，“你也是”。
晚上从地铁出来回去出租房的路上，卫聪迎着月亮往家走，“秋天到了啊”，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感知到，其实每个季节都有它的专属味道，秋天的味道中夹杂着带着凉意的风，还有没有完全过去的盛夏残留着的一丝热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希望她不要忘了我”。卫聪想，这三个月他过的很快乐，他体验了一把他不太会选择的生活，他拥有过一个那么特别的女孩，他独占了那段记忆。生活要回归正轨，但生活总是在继续。
打开房门的时候是十点，隔壁房间里合租的女孩似乎还没有回家，她的灯暗着。
过去的两天里，卫聪像分手之前那样和女朋友杜婕联系，他们会经常说话，互道晚安。现在的卫聪坐在房间里，和往常一样掏出手机。
杜婕的朋友圈，和他有关的照片已经删掉了。哦，她总是比我快了一步。放着民谣歌单，卫聪开始清理前女友的印记。他是一个怀旧的人，看到毕业时大家开心的样子，似乎有点惆怅。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比方说，一直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喜欢自己？正如今天也没有问出，为什么要分手？
卫聪打开了桌上的一瓶梅酒，他本不喜欢喝酒，但杜婕喜欢。这是买给她的百天礼物。杜婕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女朋友，她会出现在卫聪面试楼下的咖啡厅里等他，会带他去这个城市里有趣的地方闲逛，甚至还会做饭。最妙的是，她问的不多，卫聪既不需要像身边的朋友一样和其他女孩子们划清界限，又不需要把关于自己的家庭经历和盘托出。和很多毕业季的情侣不同，他们从不讨论关于未来和结婚这样的问题，卫聪觉得一切都还太早。
想要和谁聊聊这些，却又不愿被人看到分手的窘态，卫聪有点失眠。他在这个城市有很多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嬉笑，一起奋斗，甚至一起争吵，但不适合一起伤心。
“你推荐的梅酒不错，我自己喝了，我们分手了。”
卫聪终于发出了一条消息，收件人是孙怡静，大三的师妹，杜婕的朋友。
“哎？怎么了？为什么分手？”孙怡静几乎是秒回，在卫聪短暂的三个月恋情里面，孙怡静作为杜婕的朋友出了不少力，比如这瓶梅酒、上次去的艺术展、那幅先锋艺术家的油画（虽然最后送了一幅仿的），都是孙怡静推荐的，好像每次有问题，需要主意，卫聪总是会第一个想到她，甚至，连分手的第一个知情人，也是她。
“没什么，不合适就分开了。”
“那你还好么？”微信那边关心道。
“我还行。”
卫聪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好，按理说，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段恋情本就意料之外，甚至从开始他就知道没有结果，分开只是迟早的事情；但事实上，他并不好，与杜婕一起的生活太美好——那是他不曾经历过的跳跃，激情、浪漫、理想，他还在想“下下周末有她想看的《恋爱的犀牛》。”他怀念她，又或者，他怀念那段时光。
一直以来，卫聪都是一个称得上“乖巧、努力”的孩子，他并没有天赋，但他足够认真，又愿意下苦功夫。可惜，大人们好像天生就更喜欢那个不费力就拿第一的第一名，又或者明明成绩不好，却聪明机灵的小孩。像卫聪这样的孩子，因为没有突出的特长，不是第一名，又没有聪明的脑袋瓜，尽管非常努力，却总是默默无闻，从小学开始，老师们的评语都是非常公式又敷衍的“再接再厉”。他羡慕过那些被老师们喜欢的孩子么？也许有过吧。
卫聪也想过要做一个“不一样”的人。在过去的时间中，他似乎一直小心翼翼的做一个普通人，担心自己哪一个出众的举动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那会让他有点紧张。但其实，有时候卫聪也渴望能丢掉生活的条条框框，得到别人的关注，比如当他看到杜婕。
他想过要有自己的爱好，可是没这个机会。整整中学六年的时间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傍晚走出自习室回宿舍的路上用一个塑料耳机听歌。他倒是曾经很擅长打乒乓球，是初中运动会上的冠军，但当他拿到市级比赛邀请回家的时候，母亲拒绝了他。他想过要当一个贝斯手，像是China Blue乐团里的朱剑辉。熊哥怂恿过他去和学校里的乐团交往，但看到他们玩世不恭的样子，卫聪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想过要去学考古，这件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根本就不用提。“学考古能养活自己吗？”卫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爸妈会这样问，他已经听到过太多了，他没办法回答。
哦，对了，这件事跟杜婕说过。杜婕和他一样喜欢读《盗墓笔记》。
“我相信嫂子只是一时不开心，过几天就会找你和好啦。你们俩那么合适，大家都很羡慕呢！”
手机里收到孙怡静发来的消息，卫聪迟迟没有回复。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找我，我先睡啦。早点休息哦！”
梅子酒的后劲有点大，卫聪稀里糊涂的回了个晚安，就此睡下。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卫聪错过了闹钟还有好几个工作电话，等他醒来的时候，床头边的闹钟已经指向12点了。卫聪无力的瘫在床上，酒精的刺激加上饥饿使他的胃隐隐作痛，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工作群里在商讨一个临时的工作，早上打不通他的手机，已经让他的领导有了火气，在微信里给他发了好几条质问微信。卫聪盯着微信看了一会，把手机倒扣在了床头柜上，他在劝服自己不要理会，“周末凭什么工作，别总想着把脏活累活丢给我”，他这样想着，突然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过去每次家长会结束母亲对他失望的眼神，又想到了父母听到他拿到这份工作时的笑脸，那是一对一辈子都普通的老两口，努力赚钱供着唯一的儿子。他突然坐起身拿过手机，开始不停地向领导道歉，又向微信群里的前辈们道歉，他奔向电脑桌，开始处理本不属于他的工作，“我现在好像一条狗哦”，卫聪一边工作一边阿Q精神的想着，他苦苦的笑着，笑着笑着，勉强挤出来的嘴角，慢慢落下，好像面部肌肉失去了力量，再也撑不起那唇角。“不想有下一次了。”他好像给自己下了什么决定，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准备起身去给自己冲杯咖啡——那还是杜婕送给他的咖啡豆，他以前不爱喝咖啡，现在爱了。刚起身电脑又提示了一条微信，是领导发来的，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来回绝。“你们明天没什么事吧？甲方提了新需求，下午大家加个班，两点公司见。”
周日下午卫聪的母亲要和朋友一起来北京，卫聪原本要去车站接她，这是一个他不应该错过的场合。作为家里的独子，卫聪一直承受着父母的期望，扮演了一个好儿子的角色，他不希望在母亲的朋友面前爽约。
就在犹豫的片刻，微信群里的同事纷纷回复“收到”、“好的”。
领导@了卫聪，这让他想起自己消失的一整个上午，背后有点发凉，赶紧回复：“好的”。他终究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
周日的下午，卫聪始终心神不宁。想到那列进京的火车，他有些愧疚。又有时想到杜婕，不知她在做些什么？看时针一点点走下去，同事们一个个在微信群里交活，卫聪越来越紧张。
“卫聪，一下午就做出这个，让大家陪着你加班，想什么去了？”领导翻了翻卫聪的ppt，态度有些不满。
“刚开始做，总有些不熟悉嘛，慢慢来。”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同事小丹安慰道。
晚上到餐厅的时候，卫聪已经迟到了，他几乎不会迟到。
“让阿姨看看，长这么大啦！快来，你妈妈都饿了。”
“儿子，工作累了吧，刘芳阿姨特地点了你爱吃的羊肉。”
“小卫啊，这次工作找的真不错！你妈妈高兴了好久呢，阿姨祝贺你！”
两人一言一语，卫聪有些插不上话。他遮了遮被汗浸湿的衬衫，小心坐下。这顿饭吃的卫聪有些坐立难安，听着长辈们对他的夸赞，对他这份工作的欣赏，卫聪心慢慢凉了下去，他突然深刻的意识到，他的生活未必是只属于他的，还可以属于父母多年来的养育、长辈们对他父母的羡慕的眼光、同学们对他的称赞与靠近、属于他务实的灵魂对现实物质的追求，他的生活指向了他的自尊与虚荣，甚至父母的虚荣与满足。在某一个瞬间，卫聪明白，任性与放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拥有，也没有能力拥有。
晚餐进行到最后，刘阿姨突然掏出手机，“小卫啊，你看你，大学也好，工作也好，还没有女朋友，阿姨给你介绍一个？这姑娘长得也挺好，人也老实，比你大一岁，现在就在老家一个银行工作，你们加个微信聊聊啊？”卫聪看了那姑娘的照片，是很普通的长相，不算瘦，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鼻子也不是小巧玲珑的精致型，唯一让卫聪失神的是那双眼睛，平静却无神，他倏然想起来杜婕，那双眼睛里永远充满激情、充满活力——哦对，他和杜婕的事父母还不知道。“不了吧阿姨，我不着急，我还早呢。”“哎呀，也不小了，谈个两三年再考虑谈婚论嫁，你都25了，我和你爸这个年纪都有你了。”卫聪妈妈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卫聪明白了，这也是父母的意思，“可是我——”“哎呀，你们先聊聊看啊，不行就当交个朋友。”看着母亲的眼神，卫聪无奈的发送了好友申请。
“你好，我叫卫聪”
卫聪第一次和长辈介绍的女生搭讪，他不知道怎么开始。
“哈哈，刘芳阿姨介绍你来的吧？我叫杨晟。阿姨说你哪都好，就是没对象”
没对象？卫聪想到了杜婕，刘阿姨刚对沈华提起自己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没分手吧。
“我跟你讲，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聊去，我们不管。”卫聪抬头看到刘阿姨在说话，“小卫啊，我看你十一就回趟家，跟杨晟见见！”
“是啊，儿子，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到时候还要看工作忙不忙。”突然被问到回家，卫聪有点尴尬，他曾盼望过工作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想过这么快回家。
哦，十一还有穆夏的画展，那是杜婕最喜欢的。
“你不管，就让你儿子跟小杨聊去，过段时间他自己就要回家！”刘阿姨笑着说。
卫聪礼貌地笑笑，低下头回复微信：“阿姨过奖了，我没什么好，否则也不会找不到对象。”他是一个稳重的人，通常不会用这样的自嘲口吻，也不会肆无忌惮的回应没对象的暗示，可能是对杨晟没有什么期待，也可能是分手让他不管不顾，卫聪在聊天里信马由缰。
“我妈觉得你挺好的，有房，独生。”
想到毕业后的评价标准竟然是这样，卫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用调侃的口吻继续回复：“我妈也觉得你不错。”
“那你有什么爱好吗？”
卫聪一时语塞，我有什么爱好吗？好像自己最大的优点，也就是有房，独生。“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就是工作，然后看看书，偶尔看看展览或者话剧吧。”卫聪又紧接了一句，“你喜欢么？”
“哦哦，我没怎么接触过，对这些没什么想法。你准备之后都留在北京么？”
“应该是吧，这份工作挺好的，我还想多呆几年。”
“北京房价那么高，你觉得你能买得起房么？”杨晟的问题一出，卫聪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些许不爽快，但他还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回到：“我觉得不太行。”
“那你回老家吧，你在老家不是有套房子么，不行的话，我爸也说了，我结婚能再给我们一套房，不过房子要写我的名字。”
卫聪盯着杨晟的话无声的笑了，他没有想到，现在的人相亲，已经跳过了互相结识互相靠近的阶段，物质物质物质，好像他们的结合，就应当是物质连接起来似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杜婕，那个愿意花掉自己大部分积蓄去入手一台老式的胶片机，只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的姑娘。好像在杜婕的世界里，物质的满足远不如灵魂的惬意，那是一个纯粹地活着的女孩，世界丰富又精彩——她是善良的，可以为了救助野生动物与对方斗智斗勇；她是坚强的，站起来她依旧可以潇洒的向前看；她也是脆弱的，可以因为看了一部伤心的电影就哭个不停，她是那样的吸引着卫聪，她绝不是“杨晟”式的女孩。
“以后再说吧，我还不想结婚。”卫聪实在觉得有些无趣，他还没有想过要在什么时候结婚，更没考虑好要和谁结婚，不想这么早讨论房子的问题。
“人嘛，总要结婚的。老谈恋爱没意思，都是骗人的。”
卫聪回了个表情包，起身送妈妈和刘阿姨回到酒店。一路上听他们讲杨晟是一个多么适合做妻子的人，她工作稳定，人也踏实，温柔体贴，孝敬父母，最重要的是大家知根知底。卫聪看到母亲听着刘阿姨介绍杨晟脸上总带着笑，仿佛已经开始期待看到未来的儿媳妇。卫聪很熟悉那种期待的笑容，在他去报名课外英语班的时候，在他高中选择文理科的时候，在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还有在找工作的时候，他都见到过。他从不吝满足父母对一个好儿子的期待，仿佛他这一生都活在父母的期待里，照他们希望的方式成长。现在也要这样吗？
从酒店离开，卫聪一个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戴上耳机，就像中学时候走出自习室回到宿舍那样。好像，离开母亲和刘阿姨，是一件像下课一样轻松的事。他回忆起高中，回忆起大学，回忆起在父母要求下做的每一件事，好像没有哪一件是他真正喜欢的。他今天在工作里很不顺心，但没有人在意，他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机器里，所有自发的喜怒哀乐都小心翼翼的躲在了阳光后面，像是一个影子。“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一个心底的声音好像这样说。
卫聪妈妈和刘阿姨并没有在北京呆很久，很快卫聪陪他们去北京南站送别她们。汽车站、火车站、机场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有人激动地迎来久别的亲人，有人不舍地别离远去的爱人，也有人没有感情机械地做着接机的活，还有人，像卫聪，送走母亲与刘阿姨真的让他重重的舒了口气。“马上就国庆了，十一放假你记得回家啊，回来和杨晟见见。”临别母亲拉着他的手叮嘱道，卫聪只是搪塞了过去没有答应。“不要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想过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妈，十一假期我就不回去了，我在北京有事。“卫聪把这句话发出去，收起手机大步跨出车站。随着拥挤的人流一头钻进地铁车厢，卫聪靠在地铁的扶杆上，仰着头望着站台指示图发呆，他突然笑了，耸耸肩，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放下了，站在车厢里，他望着上车下车的人流，仿佛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离着十一越近，每天卫聪母亲都会发微信叫他回家，卫聪有时回复，有时干脆沉默以对。他答应了要去几个同学的派对活动，又接下了大学所在的社团饭局，他把十一的假期安排的很合他自己的心意，他告诉上司家里有事他可能要回家一趟，借此推掉了部分工作。
假期前的中午，卫聪在单位食堂里和同事们聊天。
“我妈又介绍了相亲对象，好烦。”
“去见见呗，就当交个朋友。”
“上次和一个男生相亲，才三天就问我怎么样，我说再考虑，他就不理我了。”
“哈哈，大家都讲效率，他去找别人了。”
“太没劲了！姐还年轻呢，我想谈恋爱啊！”
“你想得太美了。我现在996都还不上房贷，哪有时间谈恋爱？你爸妈答应吗？”
卫聪在一旁笑笑，他开始觉得爸妈答不答应，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他甚至早该如此。
下班后，卫聪在朋友圈看到杜婕在日本旅游，他看到京都清水寺缤纷的秋景和奈良动物园温顺的小鹿，笑着点赞。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在假期之前就请假离开，到世界上有趣的地方走走，不用担心把工资花完。
和杜婕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卫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唤醒了一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她那样自由、轻松地活着，不理会世俗世界的压力，不在意师长们的眼光。
这天晚上，卫聪来到大学朋友的饭局，饭后他们在KTV里喝酒。卫聪本不是一个爱在人前唱歌的人，几杯啤酒入喉，居然也还唱得不错。他甚至觉得喝酒也是一件很好的事，他喜欢这样肆意的快活。
逐渐，卫聪喝得有些恍惚。他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门外有孙怡静的声音。“杜婕师姐真的和卫师兄谈了3个月啊？”听声音很像席间的某个师妹，“是啊，愿赌服输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杜婕师姐平时就玩很大啊，她们上次赌谁喝酒输掉就去追卫聪了，她输了她就去追了，不过倒是没想到那么快就在一起了。不过我跟你们说，卫师兄好像挺伤心的，他可不知道这事，一会你们可别说漏嘴啊！”孙怡静的声音清晰的飘到了卫聪的耳朵。
卫聪听愣了，他傻傻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突然清醒了，思维开始收拢，这份三个月的恋爱，从一起醒来的那天早上开始回放，他们手牵着手逛街、一起去了香山看红叶、一起追过很多展，一直到最后一次吃饭，那个女孩举杯笑着对他说“卫聪，祝你一切顺利”，所有的画面越转越快，卫聪又开始觉得晕眩，心跳已经超过了正常水平，他不用听诊器，也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突然一个晕厥，卫聪紧紧抓住洗手台好不让他倒下。
他的灯塔轰然坍塌。
他慌慌张张地从洗手间回到包厢，找到他的外套准备离开，“哎！卫师兄！你要走了？”孙怡静喊住他问他，卫聪回头看着这个女孩，他觉得自己真的活得像个笑话，他张张嘴，本想厉声质问，又觉得场合不对，大家都在望着他，卫聪最终尴尬地笑了笑，“公司有急事，我要回去处理一下。”他有点慌乱地离开了KTV，坐在出租车上他靠着车窗看着划过的城市风景，脑子里不断有画面闪现又闪过，思维却停滞着。
夜晚的小区里空无一人，卫聪跌跌撞撞地走向家里，他看着桌上的半瓶梅子酒，拧开瓶盖朝喉咙里灌去，想要顺应或是摆脱这可耻的荒诞。他突然觉得有些反胃，接着是头疼，他冲向卫生间开始呕吐，酸臭的味道萦绕着他全身。他想要躺下来驱赶这该死的头疼，却一次次止不住的想要呕吐，他看到自己的鞋子和裤子沾上了食物的残渣，想要用力去擦，手却不稳，一个踉跄撞在了门上，膝盖生疼。他从未像现在一样的厌恶喝酒，也从未像现在一样的厌恶自己。他厌恶自己一生规矩老实以至于被人糊弄，也厌恶这几个月来想要放纵而酿成大祸。他厌恶这一份好工作，厌恶领导安排下了完成不了的任务然后冷嘲热讽。厌恶北京的大学，厌恶身边朋友们在毕业时的可笑祝福。他厌恶这一处合租的房子，厌恶室友看到自己面色蜡黄的样子像孙怡静一样的嘲笑自己。
所谓的自由，竟是一个笑话。卫聪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这样潇洒快活的人，他太本分，也太稚嫩，他在自由的面前就像一个玩偶。
卫聪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午后，醒来后仍旧头疼。打开手机，看到母亲的一条消息：“儿子，我和你爸商量着，把你这个季度的房租交了。刚工作很累吧？假期就别忙着回来了，好好休息。”
最脆弱的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原来是自己最想要摆脱的人。
“不用了，妈妈，我明天就回家。”
写在最后：
虽然是一篇基于“让生活变得有趣”而创作出来的一篇短篇小说，但卫聪对于我来说，可能是许多我们这代人，包括我在内的缩影。他不甘心又懦弱，他没有从心底真正的认同自己，他因为杜婕所以决定他要自由的活着，又因为她放弃自己的信念，他没有逃出他的父母和这个社会给他的桎梏，他失败了，希望有缘看到这篇文章还愿意看到最后的你们，能成功。也祝我成功。
——小了
2020.3.3 18:08
写在最后的最后：
作为本文的共同作者，我并不甘于失去写下最后一段话的权利。这是我和小了同学的首次合作，我们采取接龙的方式，每天轮流创作，作为异地生活里的游戏。得益于卫聪身上逐渐兴起又骤然熄灭的反叛精神，这个角色和他的故事开始拥有了比游戏更大的意义。他成为了我们对自由灵魂求而不得的缩影。荒诞之中，这个故事寄托着我们对自己，以及对你的期待。
——路行之
2020.3.6 22: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