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这世间冷暖,大多迂回曲折,现下不是最冷,明日也不是最暖。如是而已。
第一次见到潮汐是在初二的一个夜晚,那个晚上雷雨磅礴,下了晚课准备回家,在校门口看到她朝着学校里张望,被雨淋得湿透的身体,在夜幕里看起来格外娇小。我打伞给她,问她是不是在等人,要不打着伞等?她怯怯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晨,老师带着一个女孩子到教室。这是我们班新转校来的女生,女老师说,希望大家能和新同学愉快学习生活,然后转身看着她说,潮汐,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是她,我心中念叨。我这才细细看她,她穿着宽大的蓝色上衣,和宽阔的麻布长裤,显得与她的身形格外不搭,她眉目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韧,脸颊冻的泛红,手指皲裂。
大家好,她站在讲台上低着头怯怯地说,我叫潮汐,今年14岁。然后生硬的站在那里,再不讲话。
台下的同学窃笑,许是在他们的过往中并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年少不知轻重,只是由心。
班上的同学大都不与她讲话,她行为与大家都不同,从不与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放学也是第一个先走。
多年后她于我讲起那段过往,她说,那是入骨的自卑,我从来觉的自己与旁人不同,我无法融入那样的生活,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我需要在大家吃完饭后去食堂打扫收拾餐盘,才能换回一碗免费的米饭,没有菜,我攒钱买了糖,拌着米饭吃。她抬头看我,眼中泛着温润,她说,我喜欢吃甜。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在岁候里隔着一道斑驳,生硬又惶恐。
她站在轨道上,单薄的衣衫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冻的瑟瑟发抖,她看着远处的城市,那繁华喧嚣的热闹里,留给她的只有惊慌失措和触目惊心。她不知去哪里,只是沿着轨道一直走,她只想逃,只要不是在这里,去哪里都行,反正对她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一年她七岁。
他说,潮汐,我们逃出去吧。那是在一个夜晚,他们被囚禁在一个阴暗潮湿的仓库,横七竖八睡着的孩子有十来个。他看着她小声地说,潮汐,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
那一晚,他们沿着铁轨奔跑了一个晚上,漫天繁星,月光照在他脸上,稚嫩又倔强。
那一年他八岁。
她说,轲,那些日候恍如隔世,我只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记起,后来的日子短暂的,萧瑟的,飘渺的,都比那时要好许多。我的童年是在乞讨,挨打,谩骂中日复一日的度过。我并不觉得悲惨,那些日子让我对日后的温暖更能感念于心,我看得到这世间温暖,于我而言,现下遭遇的所有都不是最坏的。
她眉眼润朗,眼底泛出的温暖,和煦且坚韧。那些年跌跌撞撞,不眠不休,少时只觉寒冷备至,许多年后才知道现下不是最难,往后不会更坏。
潮汐出生在南方小镇,自记事起就觉得生活颠沛流离。最初的记忆是三岁那年,奶奶温暖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老人粗糙的手触碰她稚嫩的面庞,眉眼中泛着疼怜和温润。汐汐,到奶奶这里来。老人慈爱的喊她,汐汐,慢一些。
轲,我与她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她是个独居老人,儿女皆无。大概是从垃圾堆里将我捡回家。潮汐眼中泛着湿润,她顿了顿说,我并不记得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是否还活着。
生命从来没有定数,朝暮之间,仿佛就是一生。潮汐与老人短暂的相处了两年,她五岁的某一天奶奶便再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