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已好的七七八八,唯有脏腑间还未痊愈,每餐的汤药就是滋养内腑的,若不是此次医药费全部免费,这一副汤药就值七八两银子,至少还要喝个十来天,算算得二百两银子,据说药材收购成本只有十几两,这医署生意利润可观啊!
床头摆放有两套叠整齐整的衣物,彭向东穿起一套衣裳便缓步出了门。
出了门可见自己原本居住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四面拢共有八间房,院子里在四角栽有常青树,两旁坊廊下栽种了些素雅的花草,院子偏左有一凉亭,一方石桌,几块石凳子,此刻正有人坐在那里就着菜喝着酒。
老远就能闻到是竹叶酒,特有的清香味隔着两三丈远也能轻易闻出,走近了点,一个头上包裹有纱布的男子正吃着卤菜,慢悠悠喝着酒。
“彭兄,不来坐坐?”
“那叨扰李兄了。”
彭向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拿起盘中的大块卤肉啃了起来。
味道不错,香料与干海椒干花椒的味道浓郁,咸淡适中,卤的鹿腿肉不耙不硬,外面皮软糯,中间肉紧实有嚼劲,最称道的是里面的筋骨啃食起来既脆又弹牙,比彭向东想象中要好吃的多。
酒坛能有两斤左右酒水,李敢估计没喝多久,骨头才啃了两块,酒水还剩了大半,也不说话,彭向东把边上一碗所剩不多的蒸肉几筷子夹来吃掉,直接把酒倒入碗里,一仰头半碗酒下了肚。
这酒清冽爽口,喝到肚子里不如烧刀子一般火辣辣的,而是凉悠悠的,如同吃了块雪团,在肚子里摇来晃去凉意透顶。
“这酒……”
“这酒我让旁人拿到厨房井上镇了两天,前天有朋友前来看我,知道我爱喝酒给捎了两小坛酒,医官不准我喝酒,先前吃了午饭,寡淡无味,就托人去外面购置些肉食,这不,我还没喝几口,彭兄弟就来了。”
话匣子打开,俩人话就多了起来,二人前不久方才合力送张墩去了姥姥家,一起的几人只剩他二人,喝着酒吃着肉剥着花生米,言语间免不了一阵亲近。
他们不谈风月,不讲时政,也绝口不提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而是各自说着这些年的见闻,讲到精彩处把石桌拍的啪啪响,说到人间疾苦免不得长吁短叹,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流逝着。
脚步声响起,进来一群衣着各异之人,打头的男子瞧着有四十多岁穿着纯白连衫直襟,头戴绯色无翅纱帽,脸型方正留有长须,脚下穿登云靴,腰间配着一方美玉,其上有红白两色在表面流转不停,颇为夺目。
身后有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子,下巴上肥肉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是否有脖子存在,肚子怕是临盆在即的妇人也不如他的高大,头戴一顶黑色无翅纱帽,即使天气已经转凉了,手上一方手帕仍旧不时出现在身体各处,尤其是当看到李敢彭向东二人正大口吃肉喝酒时,脸色不禁白了些,汗水似乎流的更快了,手帕不停在脑子上游走着。
最后稀拉拉十几个人则是清一色的少年男女,葛衣直襟,布鞋,身上横跨有一个大大的布包,正立在二人背后眼观鼻鼻观心,肃手一动不动。
医官捋着长须静静看着俩人不说话,彭向东与李敢对视一眼,打了个哈哈坐了起来。
“李兄,在下从未来过州城,羡慕州城繁华已久,今得空闲不如一起前去观仰其壮阔?”
李敢连忙点头应是,被彭向东拉着衣袖一骨碌沿着院门缝隙溜了出去。
出了院子是一个长形校场,二人快步行了出去,大门口两旁各有三个持刀护卫,看服饰是州城守卫士卒,二人匆忙出去几人连忙看来,见无甚事情随即目不斜视起来。
外面就是车水马龙了,人来人往间夹带着各种马车,彭向东朝李敢示意,李敢拱拱手出门往左行去,待其走远彭向东往右施施然行去。
路面很是宽广但两旁都摆满了地摊,加上人来车往络绎不绝行走间很是缓慢,但反正左右无事,彭向东一路看一路瞧倒也新奇。
十几岁出了家门便在府城寻了间酒楼当学徒,三年学徒,不仅工钱没有一分,脏事累事都由着你使唤,从公鸡打鸣便要起床,先到厨房架火烧热水,这水是给大家洗漱用的,顺手把师傅们的茶泡好,茶艺没啥要求,毕竟都厨房里讨生活的人,一般没多大讲究。
接着又加水准备早饭,吃什么呢,一般都是稀饭就馒头,再炒一青菜,捞一盘泡菜切细了做下饭用。
待大家洗漱完吃完了饭,彭向东几个打杂学徒又要开始忙碌了。
先抱盘子,把洗碗工清洗好的盘子抱至厨房碗柜里码放齐整,接着切小料,姜蒜沫用的最多,至多隔天就要切宰一大盆,紧跟着各种小料的切配,给厨房打各种下手,谁都能使唤你,基本上准备妥当就快到中午了。
这时候就要走菜了,看单,传菜,打下手,保持卫生等等事宜都是学徒们做,毕竟师傅们只负责炒菜,切墩们只负责切配和荤素菜的收捡工作。
忙完了吃完午饭可以坐下稍作休息,接着要准备晚餐的事宜,基本就是重复早晨的工作,不过工作量不是很大,毕竟只是添加用完或储备不够的事物,在下午开工前,一般能有半个时辰左右的空闲,这时候可以寻个角落或回宿舍睡一觉,只要你不嫌回宿舍来回麻烦的话。
吃了晚饭又要收捡完毕,打扫卫生整齐才能休息,有时候大扫除,需要跑到地下坑道去清理,因为酒楼所处为几个街口转角,相应的地下排泄口也在下面,当你跳下去,一人多高,下面全是一层层又厚又黑的厨房废水废油,冬日还好,夏季那味道能把人熏晕。
但生活要继续,举目无亲的少年只能在底层摸爬滚打,你不干有人干,彭向东也不知道那两年怎么过来的,每天一身疲惫,从早干到晚,一年到头除了过年放了三天假,余下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在厨房。
学徒本来要干三年,但彭向东表现的比另外几人出色,被大师傅提起来当了学徒头目,这工作就轻松了起来,有了学习技术的时间与理由,很快被派去做切墩,干了有两年多,炉子有了出缺,这一直到了第五个年头,生活终于有了盼头。
彭向东从来未到过州城,这些年一些在广都府各厨房摸爬滚打,一年到头扎在厨房,鲜有此刻一身轻松逛着街的惬意,瞧了一阵子,发觉和府城区别不大,都是做各种买卖的,街面上来往的人虽不同但目的相同,唯一有所区别的在于州城有内城。
内城远远就能瞧见轮廓,总督府和巡抚衙门就在内城,各紧要衙门也都在内,内城里驻扎有总督直属营与巡抚标兵营,还有空艇飞舟泊台,禁止一切商业,有限的商铺也都是军铺供应日常军需的,平时百姓若有事情需要找寻各衙门,在外城都设置有分衙。
本想去内城逛逛,想想算了,自家这几天虽然人未露面但也算出了不小风头,他知晓自己无甚关系与靠山需要低调,兴许哪个大人物看自己不顺眼给丢到天荡星去打魔人呢,又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己与李敢可是狠狠打了州卫们的脸,这几天在医署里听学徒们说是因为防卫不当,州卫指挥使被总督训斥,还被巡按御史弹劾护卫乡里无方,岔县县尉被罢了官,一些相关人员受了牵连,毕竟死了好几十号人,虽然边关交战每日死伤都以千计,但巴州深处帝国腹地,影响自然不小。
想到这里彭向东一刻也不愿久留,先前拉着李敢出来一方面是为了缓解与医官当面的尴尬,二是憋久了想走走,三是刚授了连山尉,饶是彭向东十几年经历了不少事情,心情如今也尚未平息。
一掉头往回走,路过一家烤鸭摊子彭向东走不动路了,身体暗伤没了且被强化过一次,这每顿饭食也吃的更多,如今离午饭过去也就一个时辰吧,闻着烤鸭味道肚子里开始咕咕叫。
没奈何,在店家殷勤的介绍与恭维下,彭向东买了两只,一只整的,一只砍成块装两包,彭向东打算带半只给李敢。
虽然看不起也不愿与李敢这种人多接触,但吃了人家一顿肉几口酒不是?彭向东这人从不占别人便宜,又从附近酒摊沽了一斤好酒,让酒家用一只水囊装好,免得进去被医官发觉了,这也几十岁人了,被耳提面命,谁都尴尬不是。
这酒加鸭子一共才一吊多点,还是好酒与烤的喷香的鸭子,三百五十两银子普通人家得用多久?
果然人无横财不富,这一票买卖足够自家两年方才赚的银钱,难怪大侠们都喜欢惩奸除恶,名声功绩与银子都有了。
待店家将一干东西打理干,彭向东提留着按原路返回,进门时受了盘问,拿出铭牌,几人忙叉手行礼口称罪过,摆摆手,不紧不慢的回了院子。
院子里人群早已不见了踪迹,原本石桌上一片狼藉也被拾溜的干净。
门口有一个葛衣少女,彭向东见着眼熟,原来是每顿送餐送汤药的学徒,见彭向东回来,忙快步走到近前一个万福,道:“彭大人,以后恳请不要再饮酒了,小翠被医官大人罚跪去了,还望大人施加援手!”说完重重拜了下去。
彭向东不可能让她拜下去说道:“此事因我而起,速告知于我小翠在何处,我与淑女一同前往。”
“当不得大人淑女称呼,大人叫民女小环即可,大人请跟我来,”少女说完便在前带路,彭向东忙大步跟上。
在医署一间人来人往的大堂,小翠正俏生生的跪在中间,先前所见的医官正在椅子上品着热茶。
小翠知晓自己与小环当时正在宿舍外浆洗衣物,料想耽搁一会儿也无事,毕竟俩人已无大碍,谁料那两位大人不知从何处寻来酒食,自己与小环未曾告知过二人,他们内伤未痊愈不能饮酒,听说孙管事也受了训诫,自己不知要跪到何时了。
她知道跪的最久的姐妹跪了一天一夜,这才跪了一刻多钟,她感受到了膝盖一阵冰凉与酸麻,心下叹息着,今日可有得受了,这时一阵脚步声经过身边,突然停下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