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绮罗领了丫鬟回到父亲陈洵的院子,推门看见院子里槐树下站着的高大身影,足下脚步微顿。
陈洵站在槐树下,一手轻抚树身,这颗树是当年他的夫人李氏怀有身孕的时候,两个人一同种下的,如今绿荫如盖,伊人已经不在。
听到身后的声音,陈洵缓缓回过头,女儿今年十七岁了,生得明艳动人,早已经过了及笄礼,换做别人家的,早就是可以嫁人了。
“爹,”陈绮罗叫道,看着眼前正值壮年的伟岸男子,想着他十年后已呈老态的模样,一时心底酸痛。
陈洵走近陈绮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问道:“昨日去法源寺,好不好玩?”
陈绮罗微囧,她的爹爹仍然拿她当小孩子,可是活了两世的她,再也不是小孩子的心思了。
陈绮罗点了点头,回道:“法源寺的桃花很是好看,不过我不是去玩,我是去赏桃花去的。”
陈洵笑了,虽然阿罗一副少女的娇态,可看在他的眼里,她依然还是个孩子,十七岁的孩子懂得什么赏花,在他看来,他的阿罗就是去游玩的。
陈洵的院子不大,胜在一应俱全,院子里的西边主房,被辟做是客厅,进了客厅,待陈洵坐下,陈绮罗从春草手中接过茶壶,亲手给陈洵倒了一杯茶。
“这是雨前龙井,爹爹尝尝看。”
陈洵说道:“你也坐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陈绮罗放下手上捧了的茶壶,在陈洵的下首坐下了。
陈洵沉默良久,方开口说道:“顾家想要娶你过门,你意下如何?”
陈绮罗瞠目,看着陈洵说不出话来。
陈洵苦笑说道:“一晃我的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顾淮长你七岁,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也怨不得顾家着急。”
陈绮罗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说道:“爹爹是要问我的意思吗?我不嫁。”
陈洵愕然,说道:“你说什么?”
陈绮罗语气清晰坚定的说道:“爹,我不嫁。”
陈洵皱眉,问道:“为何?也是,此事于你太过突然了,你暂且不要说那样的话,你自幼与顾淮定有婚约,早晚是要嫁的。”
陈绮罗咬唇,问道:“爹爹已经答应顾家了吗?”
陈洵沉默不语,就在陈绮罗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陈洵硬声说道:
“你还小,成什么婚?我让他且等着。”
陈绮罗低头笑了,眼睛里涌上泪花。她的爹爹啊,还是最疼她的。
陈洵喝茶,看着女儿低垂着头的模样,说道:“你也常常出去走走,交几个好姐妹,平时一处玩,总胜过你一人独处。”
陈绮罗乖巧的应了一声“是”。
陈洵笑了,站起身来,走到陈绮罗的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累了一天了,好生歇息吧,过得几日,书院放假,阿西也会回来,阿西惦记着你,这几天已经写了好几封信问你的情况了。”
陈绮罗垂头说道:“女儿不孝,累爹爹和阿西担心了。”
陈洵摇摇头,说道:“是爹爹不好,总是忙事情,少看顾你,爹爹不打算再娶的,以后爹爹总是要指靠你了,阿西是不及你心细的。”
陈绮罗抓住陈洵的袖子,止住陈洵欲要离开的脚步,低声说道:“爹爹,女儿以前做错了事情,爹爹放心,女儿再也不会做傻事了,都是女儿不懂事,还请爹爹原谅了女儿。”
陈洵轻拍她的肩膀,笑道:“傻丫头,你有什么错。”
陈绮罗突然放声大哭,在前世她一心嫁给骆青远,还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弟弟,爹爹知晓了,因为骆青远是自己的丈夫,就一直隐忍不发,不曾给阿西报仇,如今再世重生,感受父亲的爱意,混着前世今生的愧疚,陈绮罗哭得越发不可收拾。
很快陈洵胸前的衣服被眼泪浸透,陈洵说道:“阿罗,莫要哭了,谁欺负了你,爹爹给你出气,可不要再哭了,再哭就变丑了。”
陈绮罗破涕为笑,小的时候她也是极爱哭的,那个时候,爹爹就是用这样一番话哄她,那个时候她小,以为哭真的会让自己变丑,吓得马上止住哭声,如今她长得这般大了,爹爹还拿小时候哄她的那番话骗她。
陈洵见她不哭了,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待陈绮罗重新洗漱过了,父女两人又闲话一回,陈洵方才离开。
陈绮罗目送了爹爹离开,独自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默默沉思,此时,她的鼻子仍然是红的,眼睛是肿的。
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忙碌,从她身边走过,见她一副哭过的模样,都偷偷的打量她几眼,让她颇为羞恼,只得怏怏的进了屋子里去。
过了几日,阿西果然从书院回来了。
春草开了屋子里的窗子,春日的风清凉柔和,带着春天特有的花香,洋洋洒洒的吹了进来。
陈绮罗坐在窗下,春草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道:“二公子已经回来了,现在去了老夫人院子,老爷出去会友去了,还没有回来呢,想来二公子给老夫人请了安,马上就要到咱们这里来了。”
茶温正好,陈绮罗端了茶轻啜,平复了一下略略激动的情绪。
“阿姐,”陈凌西大步走进陈绮罗的院子,隔窗叫道。
陈凌西叫声甫一响起,她心神一震,慌张站了起身来,手抖个不住,一个不稳,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瞬间茶水飞溅。
“阿姐,”窗子外面的陈凌西惊叫,三步并做两步,迅速走进屋子里,急忙上前查看,“有没有烫到哪里?”
陈绮罗一手扶住桌子,眼睛看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纤细的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春香等丫鬟急忙上前收拾清理。
陈凌西皱眉问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真的没有烫到哪里吗?。”
陈绮罗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凌西看,时隔两世,她又看见阿西了,她的心跳得极快,擂鼓一般,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前世,她为了嫁给骆青远,不惜与父亲决裂,她出忠勇侯府的时候,阿西还在书院读书,原想着等阿西书院放假,还可以见面的,不想骆青远带着她回了他的家,从此她竟然是再没有见过阿西。
现在,阿西还活得好好的,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守护着阿西,决不让他发生任何的意外,遭遇任何的危险。
“阿姐,你怎么了?”陈凌西不解地看着自家姐姐,不知道她为什么盯着自己流泪不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陈绮罗摇头,泪纷纷洒落,哽咽着开口说道:“并没有人敢欺负我,我就是乍一看见你,心里百感交集的,好长时间没有见你,我想你了。”
陈凌西半信半疑,说道:“是吗,真的不是有人欺负你?”
陈绮罗眨眨眼睛,忍住泪意,笑笑道:“真的,我的话你还不信吗,况且我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又有谁不长眼睛,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陈凌西想想也是,就笑道:“阿姐可是吓了我一跳,没事就好。”
“坐吧,早起赶路,可是累了?”陈绮罗问道。
陈凌西一旁坐下了,笑回道:“这么一点儿子的路,哪里累得到我。”
春草等人端了茶和点心进来,春草摆了点心,给陈凌西倒茶的时候就说道:“小姐今日卯时不到就起了,亲手为公子做的点心,都是按着公子平日爱吃的口味做的,可是把小姐累着了呢,公子多用些,也不辜负小姐的一番辛劳。”
陈绮罗瞪了她一眼,嗔道:“就你话多。”
春草冲她抿嘴一笑,说道:“小姐进去换身衣服吧,都被茶水打湿了呢。”
陈绮罗点点头,看着陈凌西不语,她和陈凌西虽然是双生姐弟,他们二人长得却丝毫不相像,陈凌西个子高出她很多,剑眉星目,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长相酷似父亲,自己则生得柔顺娇小,像母亲多些。
“阿姐,你总盯着我看什么?”陈凌西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
陈绮罗笑了笑,说道:“你且在我这里坐会儿,喝点子茶,吃点点心,我进去换件衣服,我不出来你可不许走。”
她的弟弟素来是闲不住的性子,她只怕他等得不耐烦,就悄悄溜走了,如以往那样,没说上几句话呢,他已经要回书院了,亲姐弟俩见面也说不了几句长话。再次相见,还要等书院放假。
陈凌西坐在椅子上,说道:“知道了,我今日找阿姐还有事情呢,必不会走的。”
陈绮罗匆匆进了内室,茶水打湿了她的裙摆、鞋面,湿哒哒的十分不舒服。
春草见自家小姐急匆匆的样子,不由动作也迅速起来,进了内室,迅速从柜子里拿出一条云霞纹绣百蝶穿花裙,又从另一个柜子里取了一双宫缎绣牡丹鞋,然后伺候陈绮罗调换妥当。
陈绮罗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陈凌西的茶堪堪喝了一半,盘子里的点心倒是用了不少,他有些饿了,而且这些个点心确实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他吃得极为开心。
陈绮罗在陈凌西的对面坐下,问道:“你方才说找我有事情,是什么事情,现在说吧。”
陈凌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将手上的茶杯放下,说道:“书院现在正准备招一批女学生,我已经替你报了名字了。”
陈绮罗满头黑线,说道:“你为什么不等回来问问我再决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书院里读书了?”
陈凌西嘿嘿一笑,说道:“你若是不去,我回去把你的名字撤回来就是。”
陈绮罗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去了?”
陈凌西问道:“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陈绮罗眨眨眼睛,说道:“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过以后事关于我的,你不要擅作主张,替我做主,这次的事情只此一回,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陈凌西回道:“知道啦,放心吧,如果不是为了你能够在我的身边,我才能够经常照顾你,我是不会擅自为你做决定的。”
陈绮罗眼睛微微湿润,说道:“你照顾好自己就成,你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
陈凌西看了陈绮罗一会儿,见她确实是认真的,并非敷衍自己,不由喜道:“那我就放心了,上一次你绝食,可是吓到我了。”
陈绮罗的脸上一红,嗔怪说道:“偏就你记性好,还记得这些个事情。”
陈凌西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父亲快要回来了,我要去书房见父亲了,你现在开始准备准备吧,一个月以后,就能够进书院了,就是不许带随身丫鬟进去伺候,不过放心,凡事都有我呢。”
…………
陈洵书房。
陈洵端坐书桌后面,陈凌西坐在窗子下的黄花梨木坐榻上。
陈洵皱眉,说道:“你真是胡闹,你姐姐就要嫁人了,还去书院读什么书?”
陈凌西冷笑,说道:“听说山主请了顾淮来书院授课,正好让阿姐看看,她能否看顾淮看上眼,若是阿姐看他不成,也不必嫁过去了。”
陈洵皱眉,连声说道:“胡闹,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陈凌西回说道:“当初阿姐才多大,你就把她许给顾淮,那就是不儿戏了不成?”
陈洵挥手打落书桌上的茶杯,怒声说道:“出去,滚了出去。”
陈凌西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陈洵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胸膛不已,他和阿西矛盾已久,儿子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用敬佩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了,反倒是常常和自己顶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