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没错吧,要错就错在他不该主动跟那只鬼说话。”我说。
“既遇上了,便不能光想着逃,那人并不知这只鬼心善无恶意。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世,本不该有鬼,他不害人是他还没到害人的地步,情非得已时焉知他不会?利刃在侧便为强者,谁愿意终日被人剑指脖颈,靠揣度人眼色惶惶度日?利益就应该最大化,这是一个谋者最大的素养,同情敌人,死有余辜!”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罗缨已经转身离开,我只惶惶看见她一点侧影,今日她也穿了一身红衣。真美!
我叹了一口气,重新又躺了下来。
一觉睡到早晨,天已经大亮了,外面很安静,没有人来叫过我起床。
我掀了帷幔,心口慌得难受,喊了一声“来人!”没有人理我。我下了床,鞋还没穿好就要走,这一下直接摔了下来,半个身子在地上半个身子在榻上。
“夫人,怎么摔着了?”秋穗跑了进来,见我倒在地上连忙过来扶我起来。
“花潼呢?”我一把抓住秋穗问。
“也是突然的很,花哥儿今日一早就来向王爷辞别了。王爷在那边宿着,赶着来送他的,罗缨带着她们几个也都去送了。”
“原本花哥儿后街上住的房子,如今房契送回来了,并着当初王爷给他的杂役女使管家婆子也都退了回来。还列了一份单子,将这几年府里以及所有王公亲贵们送他的东西一样样都送来了府里。”
“他走的时候孑然一身,竟是什么都没带走。王爷不舍,让人把陌上轩的那把古琴封了送他。他还不肯要,王爷说若不带走即刻烧了,他这才勉强受了。”
“罗缨姐姐让他来跟夫人道个别,他说已道过了,不扰夫人休息。后来就这么走了。我想着夫人怕是要醒了,她们又都不在,所以赶紧过来了,谁知夫人竟摔倒了。”
我坐起身,“咳”了一声,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似乎心里那隐隐的疼更严重了一些。连着又咳了两次,抬手看了看,生怕自己就这么咳出血来了。幸好,没有。
这一天我都在自己的房里,从床上躺到了榻上,又从榻上挪到了高椅上,不想说话,也不思茶饭。
晚间罗缨过来,陪着我坐了半晌。她时间金贵,每日里却总要在我身上耗上许多心神。
我其实只是想自己静一静,并不是越闹腾才越能证明我很好,安静的时候,我也还好。花潼走了,所有人都知道我肯定不舍得,但我能有多不舍,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忍住,到底问了王爷,王爷说根本没有谁提起过四皇子回来的话。他是个敏感的人物,若有点风吹草动,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你是否知道,花潼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看着罗缨,没有回答她。答案再简单不过,花潼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表明四皇子真的回来了。罗缨这样问只不过是想打听花潼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神秘的四皇子又到底在哪里,他回来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对于花潼的离开,也许真正松一口气的人是罗缨。因为花潼这个人也同样的神秘,他清风明月的让人摸不着他的命脉。这样的人是不可靠的,也是危险的,因为无所求,他所求的反而是最满足不了的,满足不了也就不可控。
接下来的七八天,我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来的,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魂落魄。直到第八天的晚上,王爷再次安置在了我房里,这一次他真的很温柔,温柔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矫揉造作了。
我们很安静的吃饭,王爷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陪着我,甚至还问我要不要乐娘来弹一曲。他亲自给我布菜,替我筛酒,甚至绞尽脑汁的想着话来逗我笑。王爷待我如此,底下服侍的人自然全都不敢怠慢。在庆王府三年,我从未被这样郑重的对待过。
晚上我睡在了自己的大床上,王爷照旧歪在我的床榻边。从前的那个故事接着讲下去,从伏羲氏讲到了女娲氏再到共工氏和祝融氏,一直到了神农氏。很长,王爷也讲了很久。
“水神和火神为什么要决斗?”我问。
“我不知道。”王爷对于我的问题总是这么诚实的回答。
“败了就败了,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头去撞不周山?”
王爷安静了很久,我不确定他还要不要回答我。
“我知道的,王爷不用告诉我了。”我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帐顶。房里还亮着一盏灯,只是烧了很久,光亮也越来越弱了。
“你说,这些远古的神,他们有感情吗?大概是有的,既然拼输赢,有愤怒,那么就会有委屈和……爱情。”我自言自语,王爷还是没有回答我,快五更了,天都快亮了,我也该睡了。
“韦捷,你好一点了吗?”过了很久,我都要迷糊的睡着,王爷忽然冷不丁的问了我这一句。
我闭着眼睛歪着脸,嘴角咧了咧,“王爷,你直呼我的姓名真让我不习惯。”
“你总叫我王爷,我听着也不太顺耳。”
“那我称呼你什么,叫你赵恺,还是随着罗缨一样,叫你惠宁,亦或者像民间人一般叫你官人或者相公?”问完我翻了个身,面向着床里面睡着了。王爷不会生我气的,哪怕我是在调侃他,我似乎能知道他的度量在哪里。
“你……是不是很喜欢韦家的三少爷?”王爷又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谁?韦抉吗?天啊,王爷这个问题不会憋了很久了吧?他不会以为我的心上人是韦抉吧?
大概那日在春雨楼的门外,王爷遇上了我与韦抉,我看着韦抉的眼神太不舍了。可是,这是因为我们兄妹的感情说不出口啊,我……我对韦抉做了太多缺德事了。而韦抉他……他,唉,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对啊,是三爷改变了我的命运嘛!我只恨当时年纪太小,要不然我就能……”跟在他的身边了。
话说的欲说不说的,感情就更容易让人误解了。
“三爷他是庶子,生母又太不光彩了。与自己阿娘同在一处院落住着,他却只能寄养在另一个小娘的身边。一路成长,不知道受了多少的不公和委屈,可他好似天生的洒脱,对什么都不在意。”还有我这个不长进的妹妹,处处与他作对,他能活着,也只是自己命大吧?
王爷没有说话。
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抱枕。这是佩兰这两天给我做的,真的用雾纱的料子,里面有各种什锦花瓣,还有香料的味道。我那雾纱的裙子已经被拿走了,一般情况下我的衣服也很少穿重复的,那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衣服,大概不会穿第二次了。
佩兰这个姑娘其实还是不错的,佩竹和佩玉也都还好,可佩珠该怎么办?她心比天高,在我这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房间里只有秋穗在,床榻上也收拾的干净了。
“叫她们进来伺候我洗漱穿衣,我等会儿要去德寿宫。”秋穗到底还小,正经的穿衣梳头以及妆面,她都不太会,也做不好。
秋穗看了我一眼,冲着我笑了笑,“夫人今日心情可大好了?”
我白了一眼,“你不许学她们打趣我,我一直好得很。”
“是。”秋穗也懒得同我争辩,出去叫了她们进来。
里间原先厚重的门帘已经撤掉了,前几日她们穿的珠子也已经挂了上去,这一般大小的瑟瑟珠,夜里还能发出亮光的。要等天气再热一些,便又要挂上纱帘了。
她们听说我要去德寿宫,赶忙着收拾了东西进来替我装扮,连娟姑姑和袁妈妈也跟着过来了。
我去德寿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几日已然是去的少了,往日也有一连半月日日都过去的。算是尽孝,不会有人说我,连陛下都是赞同的,于情于理我走动的勤快也是应该的。
去德寿宫得要穿翟衣点珍珠面,一应装扮都要按最高规格来。她们给我梳妆,我也只是乖乖的配合着。自从王爷明说了我不用缠脚,对这些装束我已不是十分的抗拒,反正过了那边我还是要换衣服的。
从前我去德寿宫也很少要她们这些丫鬟婆子陪着,就连娟姑姑也是不用跟着的,除非是其他事宜,并非我一人前去。太上皇和太后从来没有说过我失仪,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置喙什么。我去德寿宫做什么她们都不清楚,哪怕我跟罗缨说,我在那里不过是下河摸虾上树掏鸟,她也不会相信的。
圣上和皇后自然也是什么也不知道,太上皇英明神武,德寿宫里容不得他们的眼线,其他人更加安排不上了。
所以他们以为我只不过是巴结着德寿宫,以为有太上皇,我就可以不把中宫放在眼里。而以我的性子,陪着枯乏的老人家一定也是极折磨的差事,不可能心甘情愿。
所有人都以为,德寿宫根本庇佑不了我多少,就连罗缨也是这样想的。
照例是坐着马车过去,进去通报后,里面会安排步撵来接。这时我跟过去的人一应都在外面等着我,不能有生人进去。
这是我自己规定的,并非旁人真的不能进去。若是其他王孙贵胄逢年过节的进去请安,甚至是圣上和皇后,一样是要用依仗,随从一堆一起跟着的。
但这一次我带着秋穗和我一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信任她。也许只是花潼走了,我急切的想要一个人能了解我。
秋穗很不安,毕竟太上皇在别人口口相传中并非是一个仁厚而安闲的圣主,他是一代帝君,有着皇家人特有的杀伐和威严。
“夫人!”秋穗跟在我的步撵旁,小声的唤了一句,见我神情闲散的歪坐着,原本局促的表情里多了几分不解。步撵上头没有遮盖,日光照的我有些刺眼,幸好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正好遮着一些。
“咦,北头在做什么?”我见有许多人围在那边,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想来我今天来的正是时候。
在我另一侧的阮姑姑回道,“这几日天暖,太上皇便让人把北边的河道清一清。去岁的莲藕繁衍的太多了些,蔓延的到处都是,已不像往常的风景了。”
“皇爷爷!”我看到太上皇正坐在水亭旁,便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还伸着手臂用力的挥了起来。
“换了衣裳过来!”太上皇只抬了一下头,一句话便传了过来。
“看来皇爷爷身体好得很啊,说句话中气这么足!”我接着嘶喊了一句,费了力气,忍不住干咳起来。
“华国夫人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别呛了风了,倒让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消受不了这份孝心。”阮姑姑说了这一句便先行一步,她是太后近前的宫人,我得要先去请了安才能更衣。
太后这几年诚心入了道,反倒没有太上皇活的潇洒自在。前年冬上最后一位太妃离世,如今便只剩了太后吴氏,只是她却越加的清淡了。
德寿宫就有一座道观,太后现下在观里。我下了步撵在外等着,阮姑姑进去通报后,出来让我再等一等。随后一个小道姑出来迎我进去,我让秋穗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进去,看见太后在上首坐着,还有一位道姑离着太后坐的很近。这人是熟面孔了,是三清观里的掌门,被封紫清真人,十次来有九次她都是在的。
还是那位小道姑给我拿了坐,我便道了谢坐下。
道观里很浓烈的檀香味,过不多时,我这身上便会沾染了气息。太后穿一身家常的衣裳,简单的做了些妆面,手里一串琉璃念珠正有规律的转动着,我也不懂,以为这东西总是佛家人摆弄的。
那紫清真人已经上了年纪,头发雪白,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冲着我笑了笑。眉尾下垂,也是花白,这份气度倒是有些大德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