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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兰化人的活宝典董松江

董松江进入兰化公司的那一年,刚刚过了17岁的生日。

一进厂,他就在高压聚乙烯车间工作,他参与了聚乙烯生产的全过程,也见证了砂子炉、聚乙烯的发展历史。

他刚到车间时,10多平方米的控制室里,压力、温度、催化剂量、报警系统等几十块仪表布满了墙壁。师傅告诉他,这个地方是控制着全车间生产状态的中枢神经。再看看周围一个个忙碌的样子和严肃紧张的气氛,董松江有些胆怯了。师傅看着老实憨厚的董松江心里有底了:“小伙子,不怕!你一定会做得更好!”

董松江生在一个工人家庭。朴实的家庭氛围,让他懂得要干好一个工人该干的活。因为父亲是劳模,不能把这个传统给丢了。董松江个子很高,一看那块头,就知道是能够干好活的料。再瞧瞧他那模样,人就更加放心了。他嘴唇厚厚的,憨憨的。坐在你的对面聊天,刚开始时,似乎还有点腼腆,害羞呢。聊着聊着,他就放开了。

问他祖籍,答,山东的。难怪那么大个头儿,不足为奇。他是兰州石化303厂(石油化工厂)高压聚乙烯车间聚合岗位工人,一听名称,就知道这个岗位很重要,经过详细了解,果然它是高压聚乙烯车间的心脏。但凡大乙烯装置出事故,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在这里,若不认真工作,那就影响太大了。因此,这个岗位离不开董松江。领导们说,只要董松江在这里,我们就放心了。

是啊,因为董松江操心,领导们才放心。

走进车间,笔者亲自置身于此,才知道这是典型的高温高压岗位:温度250℃,压力每平方厘米1500千克。在这样的岗位工作,操心是必须的,但还要会操心。因为你得随时面对新出现的问题,也要随时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股干活的蛮劲而没有文化也是不行的。

董松江的父亲对他要求特别的严格,父亲经常提醒他,不要把老爸多年的老先进荣誉给辱没了。父亲当年从东北来兰州是搞建筑的,虽然对化工行业不熟悉,但他却知道如何给董松江提出要求:“化工行业大多涉及有毒有害气体,如果你不认真操作的话,不仅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的。”“既然你要去上班,那就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要不然,就不去上班了。”这话句句实在,句句在理。

董松江说,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只有自己知道。他充其量也只有初中文化的底子,刚刚开始工作时,他连基本的化学符号都看不懂,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这时候,他才明白,想要做一名合格的操作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使自己尽快迈过这个坎,董松江下定决心:学习,学习,再学习!

上班,他跟在师傅后面在学,一遍遍地跑到现场去学,一遍遍地记着流程学,他背化学符号,背复杂的化学分子方程式和操作规程。遇到了问题就虚心请教师傅,把如何求解问题的过程清楚地记到笔记本上。日积月累,笔记竟然记录了10多本。

下班,他赶紧吃饭,饭后仍然在学。他找来了30万字的《高压聚乙烯》专著,一字一句地啃理论;他找来了一些化工专业书籍,一道一道地做习题。对自己没有办法弄明白的地方,就记录下来,第二天,还去请教师傅。虽然这样很吃力,也付出了很多劳苦,但他却基本上掌握了这个岗位所需要的生产要领。

高压聚乙烯装置投产初期,非常艰难。尽管其生产机制是明确的,制备过程也不复杂,但这个装置毕竟是个先天不足的“头产婴儿”,是在一无先例、二无经验的情况下投产的,仍然还有许多未知领域让人产生困惑。如果操作稍微有点偏差的话,压力、温度、流量等就会偏离控制值,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但反应就会失控,马上就能够造成高压“放炮”,瞬间,几千、几万元就损失殆尽。所以,过去常常能够听见高压聚乙烯车间的上空“炮声隆隆”。仅1971年,这个装置的“放炮”数就多达20次。

是什么原因导致“放炮”呢?

我们有没有能力解决国家第一套高压聚乙烯装置的这一问题?

我们有没有办法来降伏甚至消灭这个“炮老虎”,从而否定外国专家“放炮难免”的论断?

面对这样一系列现实的问题,高压聚乙烯车间的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董松江也蹲在一边思索着。不要看这个小伙子平时不爱说话,其实他心里可爱琢磨事了。他自己也明白,连这么多有文凭的师傅们也解决不了“放炮”的事情,他就更加解决不了。但这并不影响自己对问题的思考!

通过多次观察“放炮”事件,高压聚乙烯车间的职工们慢慢就悟出了一个规律:在设备正常运转的条件下,关键要严格遵守操作流程,精确控制工艺指标。董松江默默地记在心里。

由于化工生产周期比较长,因此,做好交接班是保证连续正常生产的重要环节。董松江的每一个班次都提前15分钟到岗,春来冬去,风雨无阻,他认真地查看交接班记录,详细地了解上个班次的运转情况。上班后,他坚守在这10多平方米的阵地上,尤其是每平方厘米1500千克的压力表绷紧他的神经,因为这个压力表只允许正负波动在每平方厘米20千克。董松江知道,这是关键的关键,只有细心调节,才能防止“放炮”。他还记得,有一次压力表的数字突然急剧上升到每平方厘米8000千克,他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并没有听见“放炮”,为什么?越是这样,他越感紧张了。后来,经过检查,一切运转正常。原来是压力表偶发的错误显示,他终于吐了一口气。

师傅常常告诉董松江,原始记录是总结经验的依据,只有通过数据的长期积累,才能够从中摸清操作规律,做记录时,一定不要草率,字体最好写成仿宋体,更不要涂改。董松江听着,就记在了心里。他每次填写记录时,都能够想起师傅的话,他填写每一个数值,都要反复核对几次仪表,都要想想流程是否合理。每班456个数据,他没有遗漏过任何一个。

后来,董松江从控制室调到外线操作。

聚合工段的主要设备有,超高压反应器、高压催化剂泵、乙烯返回器、低压储罐等46台设备,还有众多的仪表、阀门等设施。董松江的任务是每小时巡回检查一次,每次对每台设备都要一一查到。一个班要求巡回8次,但董松江不厌其烦,反而还给自己加担子、压额外的任务:在每次检查时,对于关键设备要盯查4遍。即使令人望而却步的超高压反应釜前、高压管道架上、返回器过道等这些高危部位,他也绝不马虎。

有一次,当值夜班时,董松江检查到了反应釜前,突然发现仪表指针急剧摆动,一下子就上升到每平方米1560千克的压力。这时候,再去告诉控制室的同志已经来不及了,董松江当机立断,紧急采取措施,本来几秒钟时间将要发生的重大事故,他就这样用特别警觉和敏捷的快速反应给排除了。

在大家的眼中,董松江勤快、有眼色,可一回家,他就是地地道道的懒人。为了干好每一个班,下班后,他总是抓紧时间睡觉,睡足了觉才好上班,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父母理解儿子,爱人心疼丈夫,轻轻地叫他起来吃饭,饭后继续睡觉。即使这样,他有时上班也架不住困倦和疲惫的侵袭,瞌睡了,用冷水洗头,或搞卫生、擦设备,用劳动来驱除瞌睡。老师傅教育新工人时,总爱说,看人家董松江,上夜班出来都没有瞌睡,你们可要学着点啊!

说董松江是个有心人,那是因为他摸索出了制服“炮老虎”的“四勤一准”法,这个方法后来成为遏制事故发生的法则。“四勤一准”法说的是,勤观察、勤巡回检查、勤调节、勤分析思考和准确记录数据。正是因为这“四勤一准”法,使得董松江在操作难度大、容易出事故的岗位上,长达15年没有出现事故!在车间,他创造了没有一次大小事故的记录。这期间,他直接和间接地避免经济损失300万元以上。

终于,在段长的举荐下,董松江担任了聚合丁班班长。聚合丁班基础好,作风过硬,是有名的老先进班组。董松江上任后,觉得自己只有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有说服力。他向老班长请教,他提前30分钟到岗,每次交接班时,他总在不停地反复叮嘱,反复抓细节,给大家不断地提着新要求。在班长的岗位上,董松江严格地把守着聚合丁班这个关。

后来,董松江升任为车间生产主任。正赶上兰州石化的“四项重点工程”开工,他所在的乙烯厂这次又是改扩建的重点。

他人在现场,三天两夜不回家很正常。他给我说,自己是劳模,最不愿意听到别人在背后说什么。所以,他就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他做主任后,要做的事情是继续要求大家严格操作规程。他认为,流程本来就有,但需要人去执行。有些人就是习惯了要你去督促,而且是要不断地去督促。他只能是以人心换人心,调动职工的积极性。董松江说,他没有忘记老领导林华带领他们一起进行砂子炉开车的年代,虽然开了几次车都失败,但大家不气馁,最终成功了,当时他就在乙烯车间负责供料呢。那是我国最早生产乙烯的装置。现在,要进行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大乙烯改造工程,他又在现场做具体工作。董松江说,人一生能够有这样的经历,觉得很满足,也很荣耀!他还说,我们这些人文化程度不高,不像攻关技术能力很强的人那么伟大,只是做了一点平常的事情罢了。再后来,《人民日报》刊发了《在易出事故的岗位上不出事故——董松江安全操作八年》的长篇通讯报道,向全国介绍推广他的事迹。时间是1979年。董松江遂顺理成章地成为全国劳动模范和人大代表。做了人大代表自然是要去北京开会的,会议期间恰逢父亲突发重病住院了,董松江所在的单位,每天安排一位领导去看望他的父亲,同时安排了两名工人陪护。董松江说:“厂里对我这样好,工人朋友对我也这样好,我不努力干活怎么对得起他们呢?”咱们的工人就是这么淳朴,他们只知道感恩。

砂子炉的正常开车,一方面有林华等一批领军人才和技术骨干在撑着;另一方面有像董松江这样默默无闻、在普通岗位上精心操作的大部分一线工人,他们同样也是功不可没。他们虽然没有文凭,甚至没有重大的发明成果,但在企业里面,他们却承担着大量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必须精心操作的技术工作。如果他们哪个环节没有按照流程作业,即使再先进的新工艺也会毁于一旦。石油化工是高危行业,一个小小的操作疏忽或者某个细节没有被检查到位,往往就有可能引起重大的安全事故。而正是这些作为企业主体的朴实、敬业的工人们,不但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且还像董松江、罗学信这样能够创造性地劳动,把自己的实践经验提炼成为对操作规程的补充和完善,更好地保障了企业安全地运行。

人们不能不感谢他们,不能不敬佩像董松江一样的大批劳动者。

砂子炉的开车成功,培养了一大批石油化工领域的领军人才。在由砂子炉向毫秒炉的过渡中,在当时的乙烯由3.8万吨改造成8万吨再到16万吨的过程中,全靠我们自己的技术来设计设备,改造翻版,这样的改造非常艰苦。尽管后来其他企业有了更大规模的乙烯上马,但那是花钱引进,拿钥匙就开车生产的。而兰化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大量的技术创新与改造,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和技术干出来的。

采访了这样一些来自生产一线的工人后,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些人为什么会取得成功?他们把看似非常枯燥的工作能够经营得如此精彩纷呈,为什么?我想,尽管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属于个人的权利,但像这些工人那样把梦想汇入时代的洪流,既能收获丰盈的自我,也能成就伟大的梦想,这不是更有意义的生活和更有价值的人生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时代的列车进入到21世纪的今天,共和国总理李克强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大声疾呼:“‘中国制造’的主要差距就是职业人才的差距。”“我们最缺乏的正是这样的高级技工。”“要发展与市场相匹配的职业教育,培养与市场相匹配的职业人才,形成‘不唯学历凭能力’的社会氛围。”“制造产品主要靠职业人才,但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还很大!”总理的大声疾呼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中国制造”在国际上屡遭诟病的症结所在,说明了国家工业化大发展对“职业人才”的渴求,说明了盲目追逐文凭而漠视“职业人才”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总理所说的“职业人才”,就是指企业的技术工人,不仅要有技术,更要有一种职业理念的人才。由此追溯到50年前,我们可以想象罗学信、董松江他们这些“职业人才”在当时的情况下所发挥的独特作用是多么的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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