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真的很饿,昨夜被奎木狼折腾,今早赶路上午只吃了几口小笼和些汤水,根本不管饱,眼下又赶了大半日更是饥肠辘辘,但想到逃离了奎木狼猩红的双目与乌压压的狼群,便忍着饥饿继续赶路。
大半日下来,瞧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官道上也廖无人烟,五郎渐渐放下心来,疲惫与饥饿再次袭来,想了想还是寻个地方先休息,左右奎木狼闻不到气味,一时半会难以找到自己。翻身下马走了盏茶功夫,便瞧着旁小路,远眺弯弯曲曲延伸可见袅袅炊烟,想来是个村镇,抬头见天边渐有夜色,于是牵着马便往小道走去。
江南的早冬,路两旁的草木死气沉沉,完全没了先前的活力,树枝斜溢落叶尽,呼吸间扬起浅白的雾气飘散到林中,地上便凝结层薄薄的瘴气,将山间村落包裹起。外来人进村引得土狗吠叫,当家的娘子大妈总会透过伙房窗户缝隙细细打量来人,瞧是书生样便安心回去炊饭,炊烟与犬吠相交为村庄带来些生气。
五郎牵着赤兔小心地走在村中青石板路上,马蹄踩着石板发出滴答声回荡在黑瓦灰墙的窄弄里,年迈的阿翁柱着柺杖守在自家门口,见陌生的郎君走过总忍不住打量几眼,五郎见人不怯生,便到阿翁面前作上一揖,询问着:“阿翁,学生上京赶考,路过宝方,不知哪有客栈打尖?”
古稀阿翁瞅着面前郎君和善,精神抖擞的道:“此处只是山野乡村罢了,没有客栈酒肆可以打尖。最近的镇儿还要走上一日,小哥若是不嫌弃,可以在老朽家借住晚。”
听着离镇上还有日行脚,心头忽觉踌躇,听得阿翁愿意让自己借宿,便也是不好意思道:“啊,怎么好意思叨扰阿翁清净?”
“哈哈哈,无妨无妨,家中只有老朽同老婆子两口人,不妨事。”老者罢罢手,柱着柺过来拉起五郎的手便往家中带。
五郎着实不好意思,但眼下也只好却之不恭。随着老者进到屋院,四周陈设同原先自家没啥区别,水缸菜园,还有些半大的稚鸡,听着声音扑腾的往鸡窝里钻。
老妪听着说话声,好奇的掀开伙房竹帘,见自家老头带着个年轻郎君,双手随意在灶台上的粗布上抹几下,笑着迎了出来。
老者见老婆子出来,拉着五郎的手道:“老婆子,这是进京赶考的小哥儿,左右村里没个住所,我便拉他进来住晚。”五郎见老妪,作揖行礼,笑着问安。
老妪看他风尘仆仆一脸书卷气,又见他说话间规矩有礼,心生好感,快步过来拉着五郎的手道:“无妨,无妨,家里也就咱们两口人,多个人也热闹些。老头子,帮着小哥把马牵到院去,喂些草水。”
“好咧,小哥且进屋坐着喝口水,这马放心交给老朽。”五郎接受好意不便推辞,将缰绳递给老者,随着老妪进到屋堂坐下。
老妪迈着轻快步子转身进了伙房,端着碗茶水拿着小扁篮柿子过来递到五郎面前,道:“小哥莫要嫌弃,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个好东西,且坐会马上便能用饭了。”
“多谢阿奶。”五郎也不客气,接过茶水一口饮尽。
“慢些,慢些,莫急。”老妪看着面前年轻人欢喜,脸上褶子都平整不少,收着空碗又回伙房做饭去了。老者喂好马,掀开帘子进到屋内,坐在五郎旁,道:“小哥,你那马已喂了草料,休息晚明日便可奔驰。”
山村人的良善,五郎心中暖流涌动,谢过老者,看着屋内好奇道:“阿翁,家里只有您与阿奶两人,子女呢?”
“咳,老朽膝下只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儿子大了,在扬州城娶妻安家做些小营生,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我们。今日若不是你来,便又是冷冷清清呦。”说起老者感慨良多,起身走到屋中供台旁,吹着火折子点起油灯,屋内瞬间充盈着暖光,烛光下老者面庞随着烛光闪动,眼睛中满是无奈与思念。
五郎起身,将老者扶到位子上宽慰:“阿翁,外出的飞燕,若不经历风霜雨雪,怎么能为下一代遮风挡雨?况老哥逢年过节还会回来探望,莫要过分思念。”
老者点点头,拉着五郎坐下,叹了口气:“是了,哪怕在身边,也总有日离散,也好,免得太过伤心。”
“在说何事哩,净了手准备吃饭吧。”这时,老妪端着木盘抵开竹帘,看两人说这话便招呼着晚饭。
难得有客人,老妪多煮了个菜,虽不是大鱼大肉,但比起往日吃的,真真好太多了,久违的热菜热汤下肚,五脏庙欢呼雀跃,四肢百骸渐渐恢复气力,不知是伙食还是人心,温暖了自己。
“也没个好菜,小哥莫嫌弃,多进些。”老妪见五郎用的香,心头感慨也是经历风霜苦楚的人,体贴的夹着吃食往五郎碗中,嘱咐着慢些用。老者见此亦是,想起自己儿子,顿时心生怜爱。
尘封的心随着暖心的食物渐渐打开,回想起半月的经历,心头的苦只有自己才明了。饭后五郎帮着收拾碗碟,被老妪回绝,要他坐着歇息,莫要去伙房脏了自己。老者泡了些茶水,与五郎说着话。
“小哥接下来可是要去扬州?”
五郎点点头,按着官道走,下个城市便是扬州城。
“那你可当心着点,前些时候我家儿子回来,说道扬州城不安生,好些个年轻娘子离奇失踪。”
“失踪?还是年轻的娘子?”五郎好奇,偶尔失踪个人除了家人,旁人难以得知,现连城中百姓都人心惶惶,想来失踪的可不少。
“对哩,皆是些貌美的娘子,不知是被贼人掳了去还是被伢婆子抓了去,眼下城中官府盯着这事,小哥若可绕行便绕着走,要是进了城,也别停留太久,免得惹上麻烦耽搁行程。”老妪收拾妥当,缓步过来将自家种的柿子削皮,切成小块递给五郎。
甜脆的柿子完全没有苦涩感,反而清爽可口,五郎吃了块柿肉,问道:“按理说扬州城守卫总比小城小镇多的多,怎得也会留下些痕迹吧?”
“那便不晓得啰,你还年轻,能避开这腌臜事便躲远些。”说起失踪之事,老妪重重叹了口气,同是女人,知道这些个年轻娘子基本凶多吉少,不免感慨不已。
五郎听罢点点头,老妪又陪着说了会话,便起身先去铺床,过了会便邀着五郎去安歇。
翌日天还未亮,五郎便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便听得外头打水做饭声,不一会便闻到丝柴火香,看着屋梁上张张蛛网,发了会呆便起身穿衣,刚出门阵冷风扑到脸上,不免寒颤,手也开始冰冷。
哈着气掀起竹帘,外头天才蒙蒙亮,院里雏鸡咯吱咯吱啄着菜叶翻着泥土,墙角的柿子树挂着红彤彤的柿果,寒风吹过晃动着枝丫。伙房旁老者披着粗布麻衣,颤巍巍的劈着柴木。五郎见状搓着手小跑过去,老者听着声音抬头见五郎披着单衣,笑着说:“小哥莫不是被老朽吵醒了?”
“不不不,没这事,只是睡不着了,阿翁,我来帮你吧。”五郎忙摇头否认,上前伸手去接铁斧。
“哪能啊,这些小事权当锻炼哩。”老者听罢不愿让五郎这读书人动手,推脱着。
“我感谢还来不及,所以也让我做些事报答您。”五郎说着接过斧子,入手冰凉着实有些冻手,虽说自己不做这粗活,但心里想着必须做些什么回报,倒也渐渐上手了。
待到天边太阳露头,五郎直起身子活动下弯曲的腰骨,看着地上的柴禾轻舒口气,拭去额头沁出的汗水,听得老妪唤两人吃早茶。
乡间早茶极为简单,熬的杂粮粥与自家的酱菜,还有小米馒头,边吃边看着院中阳光不断占据空地,感慨着生活有时候就是这般简单纯朴。吃罢早茶,五郎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想着老人家也不容易,便从钱囊中翻出贯钱塞到老者手中,道:“阿翁,当真是谢谢您,否则昨夜我就得露宿野外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哥你是良善人,困难时候大家相互帮扶便也过去了,银钱这事便是折煞我们。”老者说什么也不肯受,老妪更是将早上做好的小米馒头包裹好,塞给五郎道:“这前行不知何时才有村家,你拿着路上吃,若是那日得空,再来家里坐坐,别的没有,这热乎乎的吃食肯定有的。”
“阿翁,阿奶,谢谢!”两位老人家淳朴,手中的馒头透过粗布包裹依旧散发着温暖,五郎作揖谢过两位,骑上赤兔便又从青石板路顺着到了官道,继续往扬州方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