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才蒙蒙亮,大郎收拾好物什,轻手轻脚的下楼欲避开乌祉祁早早出发,却不想下楼迎面看到他坐在大堂喝茶吃着点心,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大郎,举起茶杯眨下眼睛示意大郎过来,无奈只好硬的头皮过去,落座旁小厮上前替大郎倒茶随后安静的站在乌祉祁身后。
大郎自顾饮茶不说话,乌祉祁看他眼神知道自己这做的有些不厚道,尴尬的咳嗽几声击掌旁小厮得令摆上点心,大郎放下茶盏,只得告诉他:“祁兄,我便还要赶路就不陪你用早点,若是有缘再会吧,告辞。”
“滌兄稍等,难得我们有缘不是,这不正巧,我们也要去中山普陀,结个伴也方便照顾,再说,待到渡船时,马匹只能托管着,到时候留下人替你看马都是极好的。”乌祉祁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来说服大郎,大郎本身无长物,但还有坐骑,想必到中山洲再渡船去普陀,马儿势必要寄放。
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但是乌祉祁身份不明又是对自己有觊觎,实在不方便。乌祉祁估计也看出大郎顾虑,放下竹箸,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推到大郎面前。大郎瞥了一眼,看到虎纹祥云纹饰上阳刻大理寺三字,鬼使神差的拿起来细看反面:赐少卿乌祉祁。大郎虽不在意官职,只是想不到面前的人这般年轻便是四品官职,又是王侯之子,将令牌递回,一时间道不知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乌祉祁看他脸色多变,接过令牌收回腰间,便说道:“滌兄,你看我也是够诚意,此番纯粹与你投契,想多结交结交。”大郎见他这般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点头同意。心想怪不得断案眼力这般毒,原来是大理寺二把手,果真有几把刷子。
大郎喝了些茶,吃不下东西,说声慢用自己到后院给赤兔刷毛去,乌祉祁看大郎有些挫败,心中洋洋得意,想这第一步计划算是成功,只要多了解多接近,慢慢还是会被自己感化。
过一刻钟见他用完早点,大郎便结账,催促乌祉祁快些上路,两人目的不同自然心态不同,大郎一心想早些到普陀寻往感应道场的法子,好拯救那些镇民。乌祉祁出来散心,故没有大郎这般焦急,几人出客栈骑上马往东行。
小二说的不错,到何家村后便有船夫往来中山洲,花上些铜钱便连人带马渡运,大郎觉得眼下同乌祉祁同行最大好处便是不用花钱,一切由他小厮打点。这路上两人也没说话,大郎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四品官人,只好自己盘腿端坐面朝大海,听船公唱些渔调,乌祉祁则是静静看着大郎背影。
中山洲是近明州最大的岛,南北长呈枣核状,上岸后也是晌午时分,趁附近还有摊铺邀乌祉祁坐下歇息片刻再上路,大郎只要了些茶水,便同乌祉祁说:“这岛上不及内陆物资丰富,你将就吃些,还有那些小厮护卫,坐下进些吃食也好有力气保护你。”
乌祉祁左看右看除了渔民捕捞的鱼虾,还真没什么能吃的,大郎见他兴趣缺缺只好将背上离别解下掏出昨日买的糕饼与积庆备好的樱桃酪寒具,递到他面前。这些吃食放在画中如刚做好似的新鲜,乌祉祁惊讶的是这法宝,从未见修道之人使用过法宝,更别说是纳物的画卷,直勾勾看着离别,大郎卷起又背到身后,道:“再看涎水都流下来,吃完还要赶路。”
“滌兄,你这宝贝当真有趣,给我看看呗。”大郎放下茶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识趣的吃着不再说话。中山洲往南行两个时辰,到渔港村,村子不大拢共十来户人家,世代捕鱼为业,家家户户门前晒网编织,村尾有一港口,专有人摆渡送人去普陀朝圣。
因是村民自营,船小不能驼马过海,只能寄养在村民家中,乌祉祁遣小厮同村民交涉,住下替众人看马,随后雇船从中山洲出发,待到黄昏时分才至普陀岛上。
岛屿周边礁石半露随潮起潮落忽隐忽现,水何澹澹拍击岸石便能嗅到咸腥味,岛若龟甲状望去生机盎然,比比皆是几人粗的树木,海鸟闻人声惊起一群,乌压压的往东面飞去。金光撒遍海沙,眼前景象正如五郎所言乃山石树木皆有光明,大郎紧张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暮鼓声浑厚有力。乌祉祁看大郎沉醉,带路往山上法雨寺走。
乌祉祁必定不是首次来,大郎看他熟门熟路挑坡道缓和的路走,从山脚直达山顶,一路上看大大小小寺庙林立在绿茵中,宋家大家笃信道教,每处高山风水宝地皆有身影,难得有佛门清净聚集之处。众人穿行密林渐渐眼前昏暗不可见,只得相互扶持才得以上山。大郎见禅寺半隐于古木间,一旁挨着悬崖,明黄的墙壁还是很新,没有颓垣,鲤鱼屋角莲花纹琉璃瓦绵延,积落着残枝枯叶,还未走进便可闻淡淡檀香,果真是山寺禅意袅袅云烟。
走近抬头见上悬“法雨禅寺”四字鎏金桐木匾额,木纹沧桑似有流光,众人扣响山门兽环,见青稚沙弥探头,出来合十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几位施主有何贵干?”
“小师傅,我们几位是来此朝拜的香客,天色已晚欲借宝寺一宿,不知方便否?”乌祉祁上前双手合十前倾还礼,沙弥见几人走一路身上汗淋淋,沾着落叶泥点,想来也是诚心,便打开侧门道:“施主有礼,请进请进。”
众人双手皆合十,在沙弥指引下进到寺内,放眼望去处处古朴透露禅意,地上很是干净,没有半片落叶,通过前院一重殿,到主殿大雄宝殿,更是气派庄重让人心生敬重。乌祉祁小声对大郎讲:“这法雨寺乃是岛上最大的佛心宗,主持了缘大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以慈悲心渡凡尘众人。”大郎点头知道,紧随乌祉祁步入大殿。
寺内僧侣正做功课,盘坐在蒲团上面朝正中释迦摩尼像诵经,佛像旁是摩诃迦叶、阿难陀两位侍胁,大殿两旁供奉十八罗汉,殿中檀香清幽伴随经文定心神驱杂念,众人自觉身体轻量得自在。主持听沙弥禀告,叩拜完佛像起身过来,众人合十施礼,了缘道:“各位施主有缘来此自是喜不自胜,戒心,后院西厢房尚有两间,带五位施主前去罢。”
说罢往众人看去,看到大郎是“咦”面有惊讶,后摸着白须走近,同大郎合十道:“这位施主,道身成道心初,三灾业火幽冥天,九幽除名自在天,真是奇人也。”
大郎亦是合十还礼,静静看着了缘不说话,又听得:“白云天碧波间,潮起潮落明暗中,寻不得看不得,只缘身在此山中,阿弥陀佛。”抬手往大郎额间一点,告了声自便转身又回蒲团上诵经。大郎忽觉内心痛苦不已,全身经脉窍门霎时间如坠冰窟,头上冷汗直冒,手脚上汗毛直立呼吸间竟带有冰雾,乌祉祁这头谢过主持,转头见大郎情形不对上来扶着,刚摸到胳膊觉得冰水中浣手一般,又看他眉心印记渐渐凝聚,转变成一朵乌黑三瓣花。
乌祉祁赶忙脱下身上外衫给大郎披上,让沙弥戒心赶紧带路去厢房,大郎浑身冻得走的极慢,乌祉祁索性蹲下身让小厮帮忙背起大郎往后院跑去。大郎一时间失去知觉,双眼紧闭元神渐渐出窍飞临异界。
不知多久睁开眼见黑色石碑耸立眼前,背面光滑古朴没有任何字迹,大郎吃力的撑起身体,头尚有些混沌只好不住的晃头定神,只待好受一点,双手按揉太阳穴,四周寂静没有任何声响,时间也仿佛停止,心中悸动莫名的恐惧侵上心头。踉跄着爬起身,看到石碑周绽放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摩诃曼珠沙华,大郎汗毛直立,才意识到这是——佛界。
天空依旧繁星如画,星河月带,各个星宿镶嵌其中,不时流星划破天际,黑色石碑伫立在天地之间,大郎渐渐走近端详,看它表面光滑无比,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怂恿着,告诉大郎摸上去,摸上去,抵不住心中的呐喊伸出手摸过去。指腹刚碰触脑中便出现一些记忆碎片,这些画面如此熟悉又陌生,仿佛置身其中,见九幽深处被六条锁链封印的石门,无尽森林中倒塌的佛像佛塔残垣,黄沙漫天中佛窟里彩色壁画中飞天的身影...
大郎脑中画面飞闪双眼无神泪流满面,虚空中猛然响起闷雷声,瞬间五方天雷从天劈了下来,还未待反应过来雷电已从天灵而入直冲丹田,天地威压贯穿全身,灵力瞬间燃烧起来便干涸,经脉没有灵力滋养开始崩裂,一点点碎痕相连,一段,一条,全身的经脉炸裂,周身肌肤失去灵力开始飞快的腐烂,骨骼开始寸断,精神出体看肉身渐渐化作齑粉,嘭的一声,淡蓝色火焰点燃齑粉,大郎只能看着自己被焚烧却不能动分毫,火来得快灭的也快,地上只剩下焦黑的沫儿,这时平地而起一阵罡风,卷起沫不断旋转,一直往上飞往上飞,飞到大郎失去意识。
乌祉祁好不容易将大郎背到厢房,又问戒心讨得几床被子,将他裹得严实,看被中人难受急唤让小厮护卫赶紧去烧热水。大郎冻得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冰棱从头发睫毛上不断凝结,呼吸间整个房间温度都降下来,乌祉祁在房中踱步不知所措,看他难受心一横,将双手捂在大郎脸上,不断揉搓,希望能渡过些温暖。
大郎头很重,感觉没有任何知觉身子一直往下沉,脑中只记挂着自己的弟弟,二郎。
“二...二郎...二郎...你...在...哪儿?”
乌祉祁突然听见大郎梦语,嘴里也跟着呢喃:“二郎?”忽然床上金光大作,伴随着花落声,大郎消失在床铺上,只留下一朵金色曼珠沙华。
“花...花妖?”乌祉祁被金光照的捂住双眼,待到睁开眼,只见的一朵曼珠沙华躺在被子中,猛然起身吓得连连后退,几个呼吸后见床上仍毫无动静,放开些胆子慢慢靠近,小心翼翼拨开被子,看那朵曼珠沙华静静躺在那,想要伸手去拿时愣住,足足半柱香功夫,深呼吸后拿起来查看。
与普通的曼珠沙华不同的是,这朵花只有三瓣,通体金光,有淡淡幽香扑鼻,味道闻着有些熟悉,仿佛哪里闻过。看过花后四处寻找大郎身影,床下、柜子中,屋子也有这样大,找了一遍皆不见踪迹,小厮烧好热水扣门,乌祉祁扯着嗓子让他们进来放下东西便出去。
大郎受三灾之苦,化作花灵,不知何处的二郎亦是受到大郎的三灾业火,化作曼珠沙华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