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车轮在路上吱悠吱悠转动的声音,偶尔响起山林中特有的高亢的鸟鸣以及树叶的沙沙声,间或伴着青牛哞哞的叫声和赶牛人的轻呵声。甚至,还能感觉到车子碾过碎石块所带来的轻微的颠簸感。
朱轻言就是在这种带有浓浓山野气息的环境中渐渐恢复意识的。他尝试着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身体没有任何知觉,想睁开眼睛,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重。
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有意识是清醒的,什么都能感觉到,但是却漂浮在虚空之中,言不能、动不能。
他静静地躺在轻轻摇晃的牛车上,根据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来判断着牛车的走向。一会之后他就放弃了——车身摇晃所带来的眩晕感,刚恢复的意识,没能坚持太久,就感觉像是被一团黑雾拉扯着,止不住的困倦。
朱轻言强打着精神想再感受一下周围的情况,却不想,牛车在一个转弯处,被一块石头使劲颠簸了一下,随着这股颠簸的力道,朱轻言听到“咚”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感觉被人托着脑袋抱在怀里,嘴巴里灌进了水,身体本能的将水吞咽进肚腹,舒服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还有一部分水嘴角流下去,被人用手帕轻柔的拭去。
或许是补充了水分的缘故,朱轻言感觉自己的意识清醒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虽然身体还是不能动,但是感觉却更灵敏了。
周围已然没有了山林中鸟鸣,更多的是犬吠和鸡鸣,和邻里之间的说话声。身子底下也不再是颠簸的牛车,感觉起来更像是硬板床,偶尔床边会传来走动声和交谈声。朱轻言估摸着自己已经被人带到了村子里。
接下来的时间中,朱轻言的意识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但是他自己能感觉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感觉也越来越敏锐。
在清醒的时间里,朱轻言已经能很清晰地感知一切,包括清凉的茶水划过干涩的嗓子、吹打在耳畔的清浅的呼吸声。
没有人会喜欢在自己刚清醒的时候就被别人盯视,朱轻言也不例外,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却由不得自己了。
此刻,朱轻言的意识刚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就感觉有人向自己的眼睛上呼呼的吹气,他先是精神上一阵紧绷,不过在感觉到是来这里之后一直陪着自己的小孩子时,就立刻放松了下来。朱轻言以为他还会用软软糯糯的童音絮絮叨叨的说一些事,没想到他却一反常态,此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用他胖乎乎的小手在他的脸上动来动去,一会儿用手戳戳他的脸颊,一会儿碰碰他的睫毛,一会儿又吹吹他的头发。
就在他第九次用手指拨弄他的睫毛的时候,朱轻言的眼睛不自觉的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大眼睛像是不相信似的,还用力的眨了两下。两人离得极近,朱轻言能看到他眼中清澈的流波。
他就像干坏事被人抓了包,突然一声惊叫,从床上滚落了下去,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向外跑,边跑边喊:“祖母,他醒了!他醒了!”
朱轻言慢慢的用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四下打量着。很简陋的一个小屋子,一张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一张桌子四条板凳,一目了然。
身下的被褥虽然破旧但是却很干净,身上的被子也暖融融的,显然是刚晒过太阳。至于自己的身上,还是自己当初的一身蓝色锦袍,手腕上的伤也被包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肌肤的触感让他微微的战栗。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刚才的小男孩,只见他低着头,手紧紧的抓着祖母的衣衫,三步一扭的跟在后面往里走。
老人家花白的头发随意的盘在头上,用一根木钗箍住,黝黑的脸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尤其是眼角、嘴角处满满的笑纹尤其深,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神,衣服上虽然有几个补丁,但却干净整洁。她看到朱轻言的手从脸上滑下,露出慈祥的笑容:“你倒在草丛的水湾里,脸上尽是些细小划痕,又被水浸过,还好已经处理妥当,倒是不会留下伤疤。”
朱轻言眼角划过枕边,略一点头,朝着她一拱手,虚弱的身子颤抖着就要行大礼。
老人家被虎得一愣,急忙上前坐在床边扶着他:“你刚醒,身体弱,别乱动。”
朱轻言被扶着靠坐在床头,朝着她双手比划着。
老人家见他双手比划着,却说不了话,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和惋惜之色:“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说完之后拍拍他的手,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孙子拉出来,“他虽然年纪小,但是端茶倒水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完之后回身对着小孙子说:“小宝,好好照顾哥哥,知道吗?”
叫小宝的孩子羞涩的点点低着的头。
等到老人家出去之后,朱轻言才打量着这个孩子,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很结实,浓眉大眼,看得出来很害羞,低着的脑袋总是悄悄地抬起来偷看朱轻言,看到他也正看着他,接着就赶紧将头低下来,脸蛋也红红的。看得朱轻言直发笑。
几次偷看之后,他站在床前,用小手绞着衣角来掩饰自己的局促,没话找话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说着就赶紧转过身去,走到桌子边颤颤巍巍的倒水,往回走的时候,双手端着捧着杯子如临大敌,饶是如此水还从杯子里晃了出来,溅到他的手背上,小眉毛一拧一拧的。走到离床前几步远的时候,就站住不动了,伸着手,低着头说:“喝水。”小拇指翘着,水顺着手指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手举了老长时间不见有人接,怯怯的抬头看朱轻言,却见他笑望着自己。小宝舔了舔嘴角,又往前走了两步:“喝水。”
朱轻言倾身接过茶杯,浅缀着杯中的水,深邃的眼睛中有着浅浅的笑涡,望着小宝。
小宝被看的越发不好意思,接过茶杯将它放到桌子上,扭扭捏捏的走到离朱轻言几步远的地方道:“哥哥,还需要什么?”
朱轻言拍了拍床沿,小宝抬头看了看,眉毛好像两条毛毛虫,一动一动的,皱眉想了好久之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走到床前坐下。他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双眼目视前方,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朱轻言将手握拳抵唇,发出闷闷地笑声。小宝的身子更僵了,就连耳朵上都镀上了一层粉红。
朱轻言想了想将自己内衫上撕下来一小块布料,熟练的在手上折叠,只一会功夫,一只白色的小布老鼠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的手上。
小宝听到撕拉一声的时候就想转头看看,但是又觉得害羞,便没有动,但是两只耳朵早就竖起来了,所以当他听到有小老鼠在他耳边叫的时候,一下在转过头来,看见用布料做成的老鼠,眼睛闪闪发亮,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声:“哇,小老鼠!”
朱轻言看着他眼睛发亮,也不再正襟危坐,而是在地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微笑着。
这时,小宝也顾不上羞涩了,趴在床头,头几乎要贴在朱轻言的脸上,兴高采烈的说:“哥哥,你好棒!”
朱轻言将手中的布老鼠放到小宝的手中,双手比划着说:“送给你。”
小宝这才注意到,朱轻言是不会说话的,立刻笑容微敛,不过到底是孩子,看朱轻言确实是给他,双手接过兴高采烈道:“谢谢哥哥。”
小宝明显的情绪变化当然没能逃过朱轻言的眼睛,不过他知道小孩子单纯,相对的接受能力也快,或许在长者眼中不能说话是一件很惋惜的事情,但是在小孩子的心目中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好不好,能不能玩到一起去。
很明显,小宝已经在朱轻言面前放开了,没有再害羞的低头垂目。
朱轻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表示自己还要睡觉,唬得小宝一愣一愣的,立马扶着他躺下把房间留给他一个人。
重新躺在床上,朱轻言盯着床边的旧帐子,一点一点地整理着思绪,和接下来的打算。
两年混沌,如今终于大梦得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