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火焰之子」吗?他是「冰雪之子」吗?
一整天残酷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吗?
悬崖峭壁之上,对于现场亲眼目睹一切的旁观者而言,羽鹿比悬崖峭壁下的当局者,对这场命运抉择的生死绞杀,血肉模糊的鲜血对决,摧残心灵的暴烈战斗,视觉上还要铭肌镂骨。
为什么他要为她如此拼命?
对这个世界无所眷恋的羽鹿,这个疑问此时占据了她整个空洞的世界。
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必须要到他的身边做点什么。
羽鹿被这个不知道要寻求什么结果的行动驱使,正在从悬崖上坠下。
她认为即使翅膀没了,也能够通过「努力」飞起来,折断的翼骨振动着,确实产生了一点浮空力,但还是没能改变,
正在下坠!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为了到他身边做点什么,只是贪图着这样「看起来很努力,最终还是无力」坠入谷底,就这样顺其自然就好。
她继续下坠!
羽鹿睖望着谷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想法变幻无常,前后矛盾。
也许她只是没有了信念,所以失去了路标。
羽鹿看到「火焰之子」张开火翼飞过来,血花在身后飞溅,画面凄美得古怪。
他的眼睛只勉强张开了一只,伸出独臂朝着正在下坠的她飞来,远远地感觉像是要抓住自己的心。
羽鹿朝他伸出了手,她需要他的一个答案。
可就在最后的半米的距离,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已经意识模糊了吗?
羽鹿拼命振动翅膀,伸出双手抱住了他,随即用她的身体承受了峭壁的撞击,用力蹬开峭壁引导他往银河瀑布下的深潭滑翔。
「火焰之子」的火翼正在渐渐消失,他们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撞击地面的瞬间,他勉强使出所有能调动的能量,火翼喷发出火焰全部朝地面喷射,总算缓冲了巨大的冲击力。
羽鹿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翻滚出了好几米的距离,顾不上擦伤流血的手脚,站起来就朝他跑去。
可她马上就摔倒了,她从来没有用这双脚走过路。可没有时间去练习了,她直接爬了过去把他抱起来,贴到胸口听心跳声。
太好了,他的心还在跳!
但胸口和肚子上的两个大伤口,实在是惨不忍睹,还有断掉的臂膀……
啊啊啊啊!羽鹿发出机械单调的叫声,她着急了,尽管她无法感到悲伤,可她觉得现在应该是心急如焚吧。
她转头四处寻找,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他断开的手臂。羽鹿站起来跑过去,摔倒了无数次,又无数次站起来去将手臂拿回来。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够救你?”
羽鹿想起了小铃铛,目睹着同样的场景,重复着同样的话,但同样无法得到答案。
啊啊啊啊!
羽鹿着急地叫着,抱着他拉向银河瀑布,想用那里的净水帮他治愈伤口。
她一步一步迈着笨拙的脚步,明明距离不远,却感觉过程是如此漫长。
羽鹿把他抱在水中细心地替他清洗着伤口,将他的脸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在这张脸蛋上,她仿佛看到了兰若,忍不住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他的五官,直到他睁开眼睛,溢出满眼的泪水。
净水里蕴含纯净的生命能量很快稳住了他的伤情,他开口说话了,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羽鹿,你还活着,我又见到你了。哇啊啊,哇啊啊啊啊……。”初光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痛痛快快地哭。
“羽鹿,你还好好的活着,我还能在你的面前叫着你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能够面对面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他觉得很幸福很满足,痛哭中又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痛痛快快地笑。
“你真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羽鹿只是给出了这么一句淡然的话,看起来她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触动。
“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只是因为我上次偶然救了你一次,就值得你为我不惜性命吗?”她空空的世界里只剩下追寻着这个答案了。
“羽鹿,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是一次偶然。从变异开始,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卑微,甚至觉得像个怪物。
尽管兰若老师安慰我说是「传奇生命」,可从变异到现在,也只不过是过了十几天,却要经历着人类十几年才能成长历练的变故。”
他哭了,他就像一个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就要独自扛下长辈沉重的责任一样。
“在我成人之前,我把所有遇见的熵演者都当成了亲人。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很有可能都已经死了,就连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也无法遵守和她的约定,我甚至为此动摇过活着的信念。”
他笑了,在茫茫三千世界中,他幸运地遇见了自己的亲人和所爱之人。
“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我难于再亲近其他熵演者,把他们当成亲人。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你是我唯一的至亲,也是现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难道这样子的你,还不值得我为你付出一切吗?”
他又哭了,哭了又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情绪奔放,大起大落。
“唯一的至亲?最爱的人?付出一切?”羽鹿慢慢的咀嚼着这些话语,无机的神情却毫无所动。
呆然道:“我应该会感到开心,很感动吧?”
“羽鹿,现在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寻死?”
面对初光的质问,羽鹿张开嘴巴,并非真的惊讶不已,只是近似地做出死板的动作而已。
“寻死?有吗?你仔细看着我这张永远不会有表情的脸。”羽鹿用着没有生气的脸孔说着毫无生气的话。
呆板地说道:“因为我坏掉了!我是一只坏掉的笑鸟,一个坏掉的人,无法产生悲伤,也无法体会快乐,喜怒哀乐的机能全部坏掉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醒来之后,她回想起小铃铛死了,她应该为此感到悲伤,可内心毫无波澜。
回想起时雨的留言,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体质吸收了家庭成员的「生命之熵」,因此导致「白银之家」消亡,她应该为此感到悲伤,可内心还是毫无波澜。
「听到」他的世界后,知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守护他的时雨死了,她应该为此感到悲伤,可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听到」唯一能够给他答案的歌姬兰若死了,她应该为此伤怀……可内心始终毫无波澜。
“羽鹿,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羽鹿从小鸟「化形成人」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呢?
“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我「听到」你的世界的时候,时雨的事情,兰若的事情,明明是那么的悲伤,但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又开始怀念我最好的姐妹小铃铛,竟然对她的死也是「无动于衷」,甚至我对所有人的死「习惯成自然」,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坏掉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从天空坠落地面,她知道她坏掉了,无法欢喜,亦无法伤悲。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假面兄弟抓住?”这种事情,初光一时也难于接受。
“你找到了我,说要带我走的时候;看到我的翅膀断了,为我流下了泪水的时候;还有你刚刚为我舍生忘死地战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感动了。
可是,越是觉得是感动的事情,开心快乐的机制越是坏掉,当时我甚至连说话都很费力。
我已经是一个无法感受到伤悲情感,也无法体验到快乐情绪,完完全全坏掉的木头人。”
羽鹿就像是整个精神世界全部被掏空了一般,所有情绪与欲望,空空如也。
“这就是你寻死的原因吗?”就算如此,初光还是无法理解。
羽鹿是在寻死吗?并不是,她甚至连「寻死」的念头都不可能产生,自然对「活着」也没有太多期许。
“也许吧!实际上,从我被带到这里醒来之后,就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单纯地通过脑袋里面的知识,理解到可能是悲伤,或者是快乐的事情。
除了对一些事情有一点点「着急」之外,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无法夹入任何感情,只能这样子一字一字,一板一眼地念出来。”
羽鹿用模板一样的脸看着他,露出一个形式的笑容,看起来很别扭,却是用尽全力抽动脸部的肌肉才完成这个简单的心情。
初光没有再问什么,听完羽鹿的故事,才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是如此的残忍,而自己还能够为她流出泪水,这是一件多么巨大的幸福。
“我和你一样所有亲近的人都在这个生态龛中死光了,自己又是个坏掉的东西,能够给予我答案的歌姬已经不在了!”
一个是无法悲伤的鸟,一个是过度伤悲的鱼。
“也许是这样子,我才会任凭自己的生命之火随风飘摇,让你产生我在寻死的错觉。”
羽鹿安静的抚摸着努力压抑着自己哭声的初光的脸,一言一语的说道: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怀里正躺着一个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绝不会再放逐自己的命运,要为了他好好地活下去--尽管我是已经坏掉了的东西。”
哇啊啊……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
听到羽鹿说要「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初光再也无法阻止胸中的啼鸣,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
“所以,你别死了。你说过,兰若将我们的命运之线联结在了一起,如果连你都「死了」,叫我这个坏掉的人还能怎么「活着」?”
羽鹿看着初光身上两个可怕的伤痕,还有断开的手臂和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可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能将手臂硬生生地接在他的身体上,希望河水能够把所有伤口治愈。
“兰若?也许兰若老师还在!”初光想起了橘儿口中的「妈妈」。
“嗯,「兰若」一直在我的怀里。”羽鹿露出木偶人的笑容。
“不!”虽然初光不太懂,但橘儿口中的妈妈一定是兰若老师,她可能以不同的生命形式一直存在在这里,就像橘儿一样并不一定有肉体。意识到这一点的初光拼尽全力大声呼喊:
“兰若老师?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帮帮羽鹿,修复她的翅膀,我们想见一见你。“初光全力呼喊,声音很快被瀑布的隆隆声隐没,没有任何答复。
“兰若老师,我们想见你。”初光并没有放弃这份希望。
羽鹿平静地轻抚着怀中少年的脸,这是她失去喜怒哀乐的机能之后,唯一能够间接通过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尽管她做出这些动作的过程,也是什么感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