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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林曦发现自己一个人和衣睡在酒店的一张床上,房间开着空调,二十六度恒温,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难得的没有做任何梦,身体在虚无的黑暗里无限下坠,无所依从的失重感始终存在,无法摆脱无力改变。
身体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积蓄了一点能量,不过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仍是萎靡不振的。
镜子里的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一样,面色卡白,额头眼眶黑色素沉积,双眼无神,嘴唇乌紫。
她收拾妥当,来到前台退房打算回去,才知道自己睡了快两天了。
“女士,请问是谁将我送到酒店的?有他姓名或者联系方式吗?我想谢谢他。”林曦问前台的姑娘。
“林小姐,当晚接待您的前台人员在休假,我不是特别清楚当时的状况,不好意思。”
“请问能帮我问下那位工作人员吗?”
“稍等。”前台姑娘顺从地打了个电话,“小姐,我的同事告诉我,当晚送您的是位男士,给您订了房间后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抱歉。”
男士?林曦第一反应是苏子枫。想起当天晚上在另一家酒店看到的景象,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或许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善良之人,既然人家不想被感谢,她也没有过分纠结,以生病为由给海勒打电话请了几天假。
海勒一口就答应了,让她好好休息,下班去看她。她连忙拒绝,表示有家人照顾让他不用担心。
每个人对爱情有不同的感受和处理方式,有些人的情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有了新的就可以忘掉旧的,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情感的失败可以说是全方位毁灭性的打击。
海勒不再当建筑师的理由,如果真的是因为一个女人,那么她现在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了,虽然事情的真相可能并不像绯闻传出来的样子。
他们都是执拗的人,彼此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努力追逐让自己充满热血的东西,一开始对闯入自己生活的人或事没有强烈的意识,等这些人和事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的频次逐渐增多,甚至长时间稳定存在以后,就会习惯于和他们的相处。
当这种舒服的相处某一天消失,再也不会和自己有瓜葛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精神上的崩塌和陷落。
删除了所有和苏子枫相关的信息,删完了之后又后悔,想要加回来。理智告诉林曦,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别人都这样了,她还惦念着。
她想起了学生时代的苏子枫,她确定他是喜欢她的,这给了她希望——他是爱她的。她骨子里始终不相信那个曾经对她呵护备至的人会爱上别人。
她想给他打电话,为了控制自己的手,每拿起电话一次,她就狠狠掐自己的皮肤,掐到不想打为止,她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她的双臂上大腿上被她掐的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密密麻麻全是她掐出来的淤痕。她像是住进了一个茧里,被回忆层层包裹,找不到出路。
对她好的人,奶奶让她感恩,苏子枫对她好,她把心掏出来送给了他。可奶奶没对她说过对她不好的人,她应该怎么对待,苏子枫把她的心踩在脚下,她能做的只有独自悲伤吗?
她搜索了他的社交账号,点击了添加,添加完了又后悔。整个人持续做着一些自己平时会觉得匪夷所思反复无常的行为,做完了之后又懊悔,到最后都不认识自己了,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回家的路上,她去了趟超市,啤酒红酒烈酒气泡酒等各式各样的酒,买了两大袋。大脑不清醒的时候,不太能想起糟心的事,她想她需要喝上一点睡个好觉。
脑子里冒出家这个字眼时,后知后觉地自嘲,住得久了,还真的潜意识把那儿当成自己家了。那是晨靖柯的家,她的家早就没了,不过是借住而已。
不过不得不承认,晨靖柯的公寓给了她安全感出门就会留恋的第二个家,很难想象以后不住在里面的日子,从那搬出去一定又是一件可以用酒来纪念的事。
她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现实逼她无时无刻都要保持清醒,不能被美好的表象所迷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落得不堪卑微的下场。
实际上,就算她再小心谨慎,只稍微露出真心,就被伤害得千疮百孔。
所以,这种时候,也许酒能暂时救救我。
林曦提着酒,直接去了天台,那儿空旷风大,整个城市一览无余,比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视野更加开阔。整个城市一览无余,天阴沉沉的灰白一片,有微风,可能晚些时候会降雨。
她找了个地儿席地而坐。没有酒杯,打开瓶子直接上口。
烈酒辛辣,下喉串肠,火燎一般,喝上几口便失了兴致。红酒苦涩不回甜,不如在法国酒庄喝的味甘,一瓶饮了一半就再不想继续了。啤酒灌得急了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像是不甜的二氧化碳饮料,泡沫在唇齿间跃动。
她最喜欢玫瑰味的气泡酒,鼻腔口腔充盈着玫瑰花的芬芳,甜甜的味道和不高的酒精度数,不一会儿就能干掉一大瓶。
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天台边,大风欲将她吹走,如临深渊的高度此刻她一点儿也不畏惧。她想到了了结自己的生命。死去或许比没有灵魂的活着来得解脱。
后来没控制住平衡,她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倒在地板上,磕得头痛,失去意识前感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像个溺水的人不断往下沉,失重感使她没有一点安全感可言。
赫伯特出现在顶楼的时候,女孩倒在湿漉漉的空地上,她身边杂乱地摆放着开了盖的酒瓶子,有的立着,有的倒了,没喝完的酒从倒地的瓶子里流了一滩。
他走过去,轻轻搂过她的肩背和膝盖弯将她抱起来,回了自己的公寓。
他在浴缸放了热水,给林曦泡了个澡。
她对自己真是心狠手辣,手上腿上满是被自己掐出来的淤痕,没有一块是完好无损的。
女孩瘦弱的很,胸顶多算是一对不大的馒头,和发育良好的西方女孩比起来,她没有发育完全。
不过在他看来,女孩的胴体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艺术品。他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顿觉自己思想过于邪恶,兴许是没有和女性怎么亲密接触过的缘故。
他给她换上了自己的睡衣,将她放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在等着她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给她做了个简单又营养的三明治,给自己煮了点咖啡,便忙起了工作。
几年前出车祸后的梦境再现,林曦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漂浮的空间,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比她大无数倍,她渺小得如同大海中的一粒小虾米,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它们向她靠近,她就怕得心慌。
怕到难以承受的程度,林曦猛得醒了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空间很大,装饰精简奢华,颜色灰暗,她躺在一张两到三米大床的一侧,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被子上有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她身上的衣服被人换掉了,整个人直接懵了,瞪大了眼睛打了自己一巴掌,痛得无比真实,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曦走出房间后,老远就听见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音量不算太大,说了一串她一句没听懂,那是她没听过的语言。
这是一整层公寓,和她住的顶层公寓平面面积差不多,层高也差不多,装修现代化,区别是没有第二层。
说话的那个男人穿着睡衣,背对着林曦站在窗前,挂了电话,间隔没有三秒,那个男人就讲起了英语。
“我不去。”
“最近没有时间。”
“好。”
男子转过身来,放下手机,给林曦到了一杯水。
“赫伯特先生?我怎么会在这?我不是在……”她说话还算镇定,事实上,她在强迫让自己镇定,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在微微颤抖。
“你在顶楼,我知道。我把你带下来的。”赫伯特的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如果不看他的脸,她会认为他就是个中国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顶楼?”
“见你买了一大堆酒,直接去了顶楼,我觉得不对劲。几个小时后下雨了,去顶楼找你,你躺在那睡着了。”
“这是你给我换的?”林曦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睡袍。
“是的,怕你感冒,给你洗了个澡换了我的衣服。你不要想太多,我什么都没有做。发生了什么事吗?”
换衣服都不重要了,洗澡?!那不是他把她看光了?一想到这,林曦就想捂着脸走人了。她没听错吧?顿时觉得人活得久了,什么都可能经历。
人家只是出于对弱者的关心,帮助了她,她不好责怪,可方式有些让她难以接受。
“没什么事儿。”
“你最近工作状态不行。如果不能调整的话,实习期满你就离开吧。”赫伯特语气平淡的一句话让林曦一口水呛在喉管咳了起来。
“啊?”话题跨度有点大,他怎么知道她工作状态不行的?一个公司的CEO,管理着所有部门,天天日理万机,这么关注她一个小小的实习生?
赫伯特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的疑问,继续说道“Ideal Architecture 设计部是整个公司的灵魂所在,如果设计不好,那我们在起点就输了。每年能进总公司设计部的实习生最多两名,所有人都竭尽所能想留下来,你一个靠关系进来的人如此懈怠,太令人失望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想留给更有需要的人。”
“靠关系?”林曦放下三明治,“您是海勒的朋友?”
“不,晨靖柯是我的朋友。”赫伯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给您添麻烦了。我需要这份工作,会好好努力留下来的。”林曦对赫伯特深深鞠了一躬,“我回去了,感谢您的帮助,要不我得在雨中躺一夜了。”
赫伯特摆了摆手,让她离开,自己又开始忙碌了。
得知赫伯特和晨靖柯是朋友,林曦对赫伯特的感觉变了,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领导,现在他是自己信任的人的朋友,一下子亲近了不少。他说的这些话就像是晨靖柯对她说的,她听进去了。
林曦回到公寓想给自己熬点粥,进了厨房还没动手就发现台子上晨靖柯给她准备好的清粥小菜。看样子,晨靖柯回来过了。
几年来,她只要住在公寓一天,冰箱就没空过。晨靖柯每每回来会买够所有生活必需品,不回来的日子也会让速递员给她送到门口。那么忙的一个人,有时间还给她做中餐。
她一边热饭菜,一边抹眼泪。失恋了,竟一时忘了自己也是有人关怀有人惦记的。
晨靖柯做的饭一如既往合她的口味,不过几口下肚,许久未进食的胃跟她闹脾气了,她强忍着不适,吃完了清粥小菜,一口没剩。
之后的几天,林曦坐在飘窗边看书,一天下来一页都没看完。设计画图,没有一丝灵感,更确切的说,她的脑子根本没有动起来思考。
她的胃一直不舒服,去买了药,给自己做了规律的三餐,人才稍微舒服些。
一到夜晚,她就失眠,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想起关于苏子枫的种种,就心痛地直流泪,哭到眼睛干涩,哭到脑仁疼也不能罢休。
难受归难受,她开始慢慢接受苏子枫将从她生命中淡出的这个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