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阿素开始，古月青就决定永远不会与阿素太过亲近。因为对他而言，哪怕是稍显激烈的情感，也无法长久，长久的一定是虚伪的。
古月青一直以为，自己的理智是他和阿素能一起生活的根本。但现在才明白，一直以来他与阿素生活在一起，不是因为他的理智，而是因为阿素的宽容。
其实，打着不想用虚伪感情对待阿素，而刻意维持冷漠的行为，心里还自欺欺人以为是为了对方好，何尝不是另一种虚伪。
古月青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将黑剑放在桌上。而后打开了衣柜，走了进去。
漫长的台阶之下，厚重的铅板门。古月青走进去时，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大剑。大剑比佣兵惯用的宽剑还要大，以至于几乎贴在地面。大剑的剑格上，镶嵌着一块月白色的石头。月白石头发着红光，漆黑的房间之内，有幽蓝的光芒仿佛共鸣一般的亮起。
刹那之后，整个地下室都明亮起来。
古月青轻车熟路的将大剑解下，换上了一身白色大衣。
四合院，庑殿顶，青洲面食衣着还有一些其他的或是因为恶趣味、或是某种古月青自己也不真的明白的原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奇怪东西，每一种都足以让人云洲人感觉怪异，然而这些东西里面，没有任何一件能比这地下室里的一切更让人觉得诡异。
奇怪的铁皮箱子，一面镶嵌着黑色的石头，或大或小在各处出现；奇异的宝石，发着各种光芒，各种各样的器具，大都用不知名的金属制造；更有各种小型雕像，或是骑士，或是弓箭手，也有双手指天的女子，赫然是一些神像。
而最诡异的，是一个个透明的柱子里装着冒泡的蓝色液体。而液体里泡着一具又一具的洁白人骨，人骨胸口有着蓝色的石质心脏，用各种透明的管道连接到骨架各处。
突然，古月青神色一凝，在一个透明柱子前停了下来，那里面空无一物。
咯吱，咯吱。
古月青回头，发现一具骷髅眼睛冒着蓝色幽火，手上还拿着一把短小的镰刀，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你又偷偷跑出来了？”古月青道。
骷髅放下镰刀，慢慢的低下头，仿佛认错一般。古月青将镰刀从骷髅手中夺下，道：“既然醒了就先这样吧，把你莹儿姐姐叫来。”
骷髅如逢大赦，小跑着穿过柱子跑到另一处，将一个红色突起旋转按下，沉重的金属盒子被拉起，里面同样是透明的柱子，里面也依旧是一具骷髅。然而，柱子里泡的却不是蓝色液体，而是红色。
红色液体缓缓消失，柱子被拉起。
深红色的石质心脏缓缓跳动，透明的管道里红色液体迅速布满各处。眼窝里，两团红色幽火蓦然点亮。骷髅缓缓走下，从一旁的架子上拉下一块白色长袍披在身上，缓缓走到古月青身前。比起蓝色骷髅，红色骷髅明显灵活了不少，仪态也更像是人类。
古月青道：“将计算机都打开吧！”
红色骷髅眼窝出红色幽火骤然明亮，刹那间，所有铁壳子上的黑色石头蓦然变了颜色，更是发出光来。出现这一个又一个的数字和古怪符号，半晌之后，才出现一个深蓝色的画面来。
深蓝色画面再变，便是一个骷髅形象的图标旋转起来，那是个很奇怪的感觉。明明站着不动，画像看起来却不是平面，而仿佛立体一般。而在图标周围，则是一串文字符号和一些数字。
古月青依次从每一个画面扫过，最后来到一个铁皮桌前，那是单独的一个铁皮盒子。画面上有几个很小的图像，其中一个图像下面，赫然写着四个字：“亡灵，召唤！”
亡灵……死亡吗？古月青忍不住又想起女孩的事情来。
为什么会再次想起，与情感相关的东西，不是每一次，都在经历之后淡化的很快，可为什么此刻内心中却是如此强烈的拒绝相信。
以往，总是会平静下来的。这一次，也不该例外。
果然，内心中的情绪缓缓变淡。古月青平静从铁皮桌上抓起一个半球形的石头，移动起来。
亡灵召唤的图标变蓝，而后便出现另一个画面。
白色底板上，没有图像，而只有一推文字和符号。
所有的魔法，都是定理。而定理，永远最冷静，最能长久记忆的，因为没有任何感情。
心中的情绪，终究平静。
淡，更淡了些，没有了焦急，没有了……恐惧！
但佣兵是不会说谎的，至少古月青知道的那些不会！
更平静了些，心里几乎没有了任何波动，女孩的面孔也仿佛沉入最深处，何况本就是模糊不清的。
可他不是佣兵，从几年前他跟随鱼水离去之后，就不在是了。
连笑容也模糊了起来。
剑客也是不会说谎的……
没有面孔，也没有笑容，也没有任何的情绪，用最平淡的情绪，最平静的心态，来做着最绝对的事情！
古月青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蓝色心脏的骷髅蓦然被吓了一跳，而后瑟瑟发抖起来，披着白袍的红色骷髅走了过来，将地上的石头捡起来，放在桌上，而后看向古月青的面孔，眼窝里的火焰，却突然腾起。
明明是最为平静的面孔，为什么却如此的骇人可怖！
古月青站起身来，从心里生出来的某种感觉，和某种不断试图压抑着感觉的力量，古月青脑海里不断回忆着那些破碎的画面，然而却仿佛极为艰难。
然而即便是这些破碎的画面，也实在稀少的可怜。仿佛所有的记忆，都只在图书馆里。仿佛所有的笑容，都只在看来的目光里。古月青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古月青握紧了拳头，用尽全力，眉心出隐隐有些微弱的光华就要显现，然而下一刻一个冰冷到极致的面孔，却蓦然占据了他所有的记忆。
“你，逃不掉！”
冰冷的声音，仿佛最为久远的地方飞来，却一瞬间让记忆刻骨铭心起来。
古月青蓦然瘫坐了下来，面孔，神情，乃至记忆再一次缓缓变得平静。
再过不久，也许，自己就该完全忘却。就如同五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那些猩红的颜色……猩红的颜色吗？今天，仿佛再次回忆了起来。
应该趁着还有记忆的时候……应该趁着还有感觉的时候……
古月青脱下白衣，走到一个柱子前。这柱子并非透明，古月青在旁边的开关按了一下，柱子升起，里面只有一件灰色长袍。
古月青将灰色长袍披在身上，而后又走进了另一个柱子里。
光芒闪烁，古月青便消失不见。
地下室里，蓝色骷髅呆呆的看着红色骷髅，仿佛不知所以。红色骷髅走到古月青之前坐的位置上，抓着圆形石头，动来动去。白色底板上的文字消失，复又变成之前的蓝色画面上的许多图像。红色骷髅找到一个有着奇怪符号标记的图像，点了进去。
依旧是白色底板，然而这一次的底板上，却只有文字。底板嘴最上，稍大的两个字体，竟然是“光暗”。
云中城的夜晚，冬季会十分阴冷。然而在夏秋，却感觉十分凉爽。灰袍人伫立在尖塔上，俯视这座雾中的城池。
夜里的雾，也是那么朦胧。
灰袍人伸出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摸了摸眉心，沉声道：“看来我的确变弱了！”
尖塔下的长檐上，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魔法师，我在找人！”
“这不是理由！”回答的声音，仿佛是个男子，却十分阴柔，“佣兵！”
灰袍人道：“那么，你要阻止我么？”
阴柔笑声响起，声音再次传来：“那么，您是要违背约定么？您这身行头，可不该在城里穿上！”
灰袍人缓缓摸向身后的大剑，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了。
“您没有胜算的！”声音继续响起，“毕竟，您变弱了啊！”
“也许，他可以！”
突然出现的声音，赫然让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谁也没有发现，长檐上静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剑的人！
他就那样抱着剑站在那里，距离阴影里的魔法师不过三尺距离。三尺，是一把剑的长度。任何人站在剑客的三尺之内，都会很危险。何况，这个人是南云海。
“南云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阴柔声音里带着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南云海低哼一声，道：“我是佣兵，是剑客，更是兄弟！”
“想想你的家族，想想南柔公……”
“一场很快就要完成的交易而已！”南云海仿佛总是失神的眼睛看着下面浓重的大雾，道，“连雇佣都算不上！”
魔法师一噎，想了许久，最终也没有胆量出手。
“不如各退一步，我保证不出乱子！而你和你的人，也不要拦着我兄弟！”
魔法师冷哼一声，从阴影里消失。
灰袍人站在塔顶，沙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晚出现！”
南云海摇了摇头，道：“你弱了太多了！二十丈之内，你居然没有发现我！”
“你跟踪我！”
“是在保护你！”南云海道，“你应该明白，对于刺客联盟，你的身份不会是秘密！”
灰袍人沉默良久，道：“我想过背叛的，但没想到鱼水！”
南云海平静道：“都说你算无遗策，我都有几分信了，原来果然还是乌鸦嘴吗？”
“你就不失望吗？”灰袍人道，“对蓝河！”
南云海笑了一声，道：“你这样真的好吗？和我说这么多话。等再过一个时辰，不，一个小时，你还能有兴致去找人吗？”
灰袍人不再说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奇怪的金属。金属的表面上，有许多六边形的框架，仿佛整个金属都是由六面体组成。
“谍蜂！”南云海低声道，“原来如此，看来你那种精神探知的力量，也和感情一起失去了！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有不在魔法师面前暴露自己的方法！”
“永远不要过度，希望你还记得你教训我们的话！”南云海的身体刹那便消失不见。
火焰之下，全无生机。
神殿骑士身披红甲，直接走出红色的火焰里。这炽烈的温度，即便是雪原上的冰雪，也无法降低半分。然而红甲骑士却仿佛毫无所觉。
神殿骑士面覆厚甲，看不清面容，仿佛机器一般直接在火焰里探索起来。
然而，燃烧的大火里，只有不过数十具尸体。与小镇的规模比起来，相差甚远。
“发现等人神像一具！”
“空神龛一只！”
“断开的神杖一个，已无神力！无法借此判断是何种伪神邪神！”
“唯一能确定的是······”
“圣火还未彻底焚尽邪神的种子！”
神殿骑士首领走入火焰中，脸上的金色面具被火光照耀的更加明亮，威武的模样甚至比搜出的神像也不遑多让。
神殿骑士开口，声音传出，才发现，竟是个女子。明明身材高大魁梧，还要超过同行的男子，却偏偏声音却是一副娇柔的样子。
“火焰是神力！能抵抗神力的，只有另外的神力！”女神平静传来，“即便是伪神的神杖，也不会无缘无故断裂！去现场用千里镜，请预言师大人出手追查邪恶种子的下落！务必除恶务尽！”
神殿骑士无言行礼，抬手在胸前，而后转身向前。然而不过走了三两步，便再次停了下来。
火焰之中，骑士之前，一个男子抱着剑走来。男子穿着宽松的风衣，风衣并非佣兵的灰色，而是白底绘着火焰的花纹。风衣也并非如同佣兵斗篷那样系紧，仿佛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遮掩起来。而是散开，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内衣。即便是双手抱怀，也依旧无法露出风衣下的肚子。
而最让骑士在意的，是男子脸上，一个奇怪材质的面具。那个面具通体白色，只漏出眼睛在外。和骑士面上的覆甲看起来截然不同。
“刺客？”骑士首领即便压沉了声音，也依旧带着柔和。
面具剑客摇了摇头。
“难道是佣兵？”骑士首领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些许嘲讽。
然而面具剑客仍然摇了摇头。
“不是佣兵，也不是刺客！难道佣兵公会，又多出了新的叛徒么？”骑士首领的语气已经是带着些冷笑起来。
“想象力丰富些是好事！”面具之下，缓缓出来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并非很大。然而云洲所有的剑客，便是最大的周川，也不是很大。
“但毫无根据的指认便是污蔑了！”男子道，“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在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我辛苦将此地神力打扫的份上，各位能不能到此为止，原路返回呢？”
骑士首领冷笑道：“你觉得呢？”
男子叹道：“我一直很讨厌魔法，因为我从来没不明白魔法这种东西的根据，就像凭空出来的一般毫无道理。但现在看来，预言和星象，比魔法还要没有道理。尤其是两个时辰消除彻底的设定，真是让人讨厌。”
“不知所谓！”骑士首领冷哼一声，却突然拔出了自己的金色佩剑，低喝道：“杀！”
仿佛早已经商量好了一般，骑士首领身后，红马红甲，踏火而来，瞬间就将男子包围起来。
红马飞快绕着男子旋转，例外三层，手里不知身后时候多出了火把和银剑，隐隐之中，似乎组成了某种阵法。
男子三根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开口道：“我本无意杀戮，但诸位太强，我亦不能留手！所以抱歉了，今日只好请诸位都去死了！”
火焰之内，原本被高大祭司祭拜的神像在烈火炙烤中轰然裂开，露出其身下的大洞。洞口蔓延，一直到了镇外的高山峡谷，一群村名背着包袱，匍匐前进。
而高山之上，是两个同样带着面具的剑客看着峡谷。然而，一个面具是红色的怒鬼模样，另一个，却是黑色的鬼脸面具。
怒鬼剑客低声叹息：“神殿也变强了啊！连子渊都认真了起来！”
黑鬼剑客平静道：“神殿又何时弱过？只不过我们太容易被眼前的强大而迷失了双眼，才会轻视他人的力量！”
怒鬼剑客沉默片刻，却转移起话题来，道：“你就这么确定这群百姓里会有内鬼！”
黑鬼剑客依旧平静，道：“世间之事，不外乎光暗，生死，阴阳！”
光暗，生死，阴阳！是佣兵黑房里的三本小说。用文字书写，意在吸引佣兵认字。
但仿佛，这些年里，总有人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
“有的时候，聪明和愚蠢往往难以区分！”黑鬼剑客继续道，“所以两年前我们会败，而今天······他会来！”
怒鬼剑客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大剑。虽是大剑，却比佣兵的制式宽剑还要大一分，看起来十分有威慑力。
“他来了，你和我，有把握么？”怒鬼剑客问道。
黑鬼剑客低头，没有回答。
怒鬼剑客叹了一声，道：“加上三鬼面具也不行吗？”
黑鬼剑客依旧不答。
两人看着镇民们远去，再没有一句话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