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真的敢发誓,自己真没贿赂人,就真的只是个讨人喜的好孩子啊。
都喜欢易安,是因为易安讨人喜欢啊。
妈妈是这样告诉她的。
所以啊,我讨人喜,是好孩子。
真的真的好孩子啊。
易安最后忍无可忍了,提起裙摆,转身,一下一下扭着身体,笨拙地跑向自己家。
背后,只剩下穿着公主裙,扎着小辫的女孩儿。
一到屋子里,易安张着小嘴,喘着粗气,寻找哥哥的身影。
张妈正打扫着客厅,见着易安了,笑,“小柒啊,回来了,怎么这么累啊,玩了什么啊?”
易安摇摇脑袋,皱皱眉,“小妈妈,阿书在哪儿?”
张妈也摇摇脑袋,皱皱眉,“不知道。先休息休息再玩啊。”
闻言,易安拉下脸,“他又去找尚娜姐了。”
张妈笑,“你是想要做什么?”
“只知道尚娜姐。”易安不理,撇嘴,“张妈我回屋了。”说罢,不情愿的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上楼。
易安的房间在二楼右拐第一间,是路巾山当年选的。
房间的设计很温馨,墙纸,床铺,衣柜都是粉色的。易安的房间里,最不和谐的,当属床柜上的那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批注的时间是1998年,九月九号。
照片里,是爷爷路巾山和孙女路易安。
易安与爷爷的第一张合照,也是最后一张。
易安走上前,把照片放到了枕头下,坐在床沿,把眼睛闭上,心里默数二十秒。
“一,二,三,四……十九,二十。”
“扣——扣”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小柒,我可以进来吗?”
阿书的声音。
易安张开眼,望向门,笑了,“好。”
阿书进来,看见易安的样子,吓了一瞬,“小柒,谁打你了?怎么哭了?”
易安的眼睛红肿,透着嗜血的红。
阿书心疼的拭去易安眼角的泪珠,连说:“小柒,跟哥说,别怕。我在啊。”
“怎么了,别哭啊,哥帮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好小柒,不哭。”
……
任凭阿书怎样安慰,易安仍止不住。只睁着眼,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大院有一段诗,广为流传:
尚娜是阿书跟班,大院人知道。
尚娜喜欢温锦书,大院人知道。
尚娜讨厌路小柒,大院人知道。
尚娜想当路家孙媳妇儿,可惜阿书不领情。
可伶娜娜啊,可伶娜娜。
撅起小嘴来啊,不理人啊不理人。
满是戏虐的文字,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尚娜自小就不信,都说撞了南墙才可回头,尚娜却是从未想过回头,不知放弃是何字眼。
多年以后,阿书和尚娜在一起了,虽然也仅仅是在一起,起码尚娜满足了。
尚娜常说,阿书舍得让任何人难过,唯独不忍对小柒。
阿书喜欢的人是小柒。
阿书不知道,小柒不知道,大院人不知道。
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
尚娜知道。
过了好久,易安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哥,我想爷爷了。”
阿书也一下红了眼眶,停了动作,沉默地把易安轻拥入怀,不发一言。
易安也没说话,靠着阿书的胸膛,吸溜吸溜地,慢慢进入梦乡。
易安睡着了。
阿书小心帮易安盖好被子,拿出枕头下的照片,放到床柜上。
退出房间关好门,阿书火急火燎的冲下楼,给了在楼下等待的陈安安一拳,满脸戾气,他说:“告诉陈辰辰,再惹一次小柒给我试试!”
陈安安没注意,一拳被他打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不明所以,“阿书,你做什么?”
阿书上前,捏着陈安安的衣襟,开口,“记住了,路姓易安,母温氏的那个女孩,你们惹不得。”
“再发现,我宰了你妹陈辰辰。”
阿书说的极轻,似呓语。但陈安安知道,温锦书认真的,他说到做到。
晚上温宁和路远回家时,见到阿书跪在搓衣板上,身姿端着,正对着路巾山的房间,沉默不语。
张妈在一旁规劝,“阿书,起来吧,这都跪了三个多小时了。”
阿书摇头。
张妈还欲说些什么,温宁出声了,“阿书,怎么了?”
静默了约一分钟,阿书望着妈妈温宁,父亲路远,说:“我今天当着爷爷的面打了陈家孙子,脏了爷爷的眼,对不起。”
说着,顿然磕了个响亮的头,抬起头时,额头红肿了。
“阿书!”温宁和张妈吃惊,受不住先后叫出了声。
阿书望着这三人,忽地笑了,轻轻开口,“我知道我不是路家亲生的,但爷爷,父亲,都对我如同亲子。我不姓路,天天担心受怕哪天你们不要我了,我难过不知道该找谁,刚刚好妈妈生了小宝宝小柒。我妹妹,路易安,出生了。小宝宝对着我笑,她的笑是真的,不像那些叫我杂种的人。路易安,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对温锦书最好的人不能被欺负,谁都不可以。”
最后这句,他说的很认真,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温宁听着儿子的话,心绪难平。她无论如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年仅十二的孩童,话语能力薄弱,说出的话却似一根根刺,刺痛了做母亲的她。
外面的流言蜚语,她不是不知,甚至还有过怨气。只是二嫁,她到底又犯了何等重罪?需得这般受人辱骂?
性格使然,她也未曾找人理论,常暗示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以为他是释然的,她以为她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很好。
但,终归只是她的以为。
平时温润如玉的阿书,受了太多她不知道的苦。
“温锦书,起来!”沉默许久的路远铁着脸,低呵。
阿书望向他,歪头,不语。
“懂得保护妹妹,很好。这不丢人。”路远说:“但我还是要骂你,你虽不姓路,但不代表你不是路家人,从你进了这门,你生你死都是路家人。路家人没人能欺负。”
路远踱步走到阿书跟前,伸手拍拍阿书的肩膀,作鼓励。
他是寡言的父亲,不善言辞,给予孩子的爱,一分不少,多了也无妨,他乐意。
易安起来时,发现天黑了。
先跳下床,穿上鞋,慢慢走出去。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家人都在,小脸儿笑了。
再往前走了几步,易安眼珠子蓦地放大了,从她那个角度看,阿书跪在地上,爸爸的手放在阿书肩膀上,小妈妈在妈妈旁边,妈妈好看的眉皱在一块儿。
阿书被打了。
这是易安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哒——哒,哒——哒”
易安撒腿就跑了,像离弦的箭,易安跑的并不快,甚至很笨拙,但她用尽了力气,只为奔向阿书。
易安的动作太大了,所有的人都望着她。
温宁更是惊出了汗,“小柒!慢着点。”话音未落,易安叫了:“别打阿书!别打阿书!”
六岁的孩子,嗓音最是尖锐,也最容易损坏。
易安却不顾,只知发了狠的叫,“别打阿书!”
剩下的人都骸了,忘了叫奔跑中的女孩停止。
易安跑到了。
她冲进阿书的怀里,柔声问着阿书,“阿书啊,疼不疼?”
阿书摸着小柒的头,笑,“不疼。”
得到答案,易安这才转过头,对她爸爸撇嘴,“坏爸爸,不能打阿书!”
“爸爸没打阿书。”
“阿书脑袋有个红苹果,是你打的!”
“没有打。”
“你打了。”
“没有打。”
“你打了。”
……
“小妈妈,我想吃那个。”饭桌上,易安指着离她最远的糖醋排骨,龇牙咧嘴,还不忘舔舐嘴角的残渣。
路远讨好地夹了一块儿给易安,笑得褶子挤在一起。
易安看了看碗里的糖醋排骨,咂咂嘴,“我不能吃,爸爸撒谎不承认打阿书,不吃。”
路远一下脸垮了,“闺女儿啊,爸真没打阿书。”然后,求助地望向其他三人,没得到回应,干脆放了碗筷,闭眼。
易安也不理,挑出排骨,啃着白米饭。
一旁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张妈摇,感叹这一家子真好啊。
温宁摇,感叹家里都是幼稚鬼。
阿书摇,感叹自己心眼儿子小。
北方军机大院,路氏,有个百年的家。
同时期,在大院另一处地方。
木质房里,一位十七八岁的蓝色瞳孔男孩,手脚被捆绑,眼睛怔怔地看着面上荣光的男人。
他骂,“Bastard。”
男人不怒反笑,“勿喜,我是你叔叔,得懂礼貌。”
“You're?a?garbage。Your?polt?will?not?succeed。”
男人笑容慢慢凝固,他盯着勿喜的眼睛,最后,他说,“你该知道,你才是垃圾。你个怪物!”
男人走出门的刹那,屋里传来了勿喜惨痛的尖叫和断断续续地鞭打声。
惨绝人寰。
男人拐过一条小道,看见一男孩坐在石阶上。
他走过去,“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男孩说,“好吵,睡不着。你在做什么呢?”
男人说,“来了一只狗,总在乱叫。走,我们玩游戏去。”
男孩转转眼珠子,点头。
男人满意地牵起男孩的手,走向不远处的白色洋楼。
身后的一切声音,慢慢消失,好似只是一个梦。
“跪下!”
铿锵有力的男声从大院篮球场传出。
未入睡的都闻声出来,或是漠然,或是不耐,或是习以为常。
陈醉刚回来,正好经过,隔着人群冲男人喊:“爸,你又打安安!”
陈近丢了手里的皮鞭,嘴里骂骂咧咧,转身离开,不作解释。
陈醉皱眉,绕过人群提起跪在地上的陈安安往回走。
“你又做了什么让你爷不高兴的事了?”
陈安安嚅嗫着回答:“辰辰又欺负小柒了。”
得到答案,陈醉眉头更紧了:“你小子,到底谁是你妹啊!成天帮着外人打你妹!”
陈醉教训着陈安安,抬头看见路家在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怒气更盛,反手就给了陈安安一掌。
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头一回被陈醉打的陈安安,怔了。
他也看到了路家现下的场景,眼角的戾气显现。
谁也不知道,那时,因为一次警告,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写。
一切,都在看似平淡无味中悄然变化。
谁也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但可以选择如何前行。
可那时,所有人都没有警钟。
2002年,路姓易安,母温氏的女孩,有一个家,百年的家。
有爸爸路远,妈妈温宁,哥哥阿书,还有一个小妈妈。
2002年,陈近主动提出调职,回乡了。
陈醉随父一同前往。
陈安安,陈辰辰留在了大院。寄住在姑母方韵家。
2002年,白道非在大院逐渐有了一席之地,面上荣光无限。
2002年,风雨过后,会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