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并不记得自己的噩梦是什么时候开始“成真”的。
记事起,萧音的家就总是动荡不安的,几乎每隔一年就要搬次家,每次搬家的环境总会比上一次差一些。从城市的边缘,到农村的边缘,再到森林的边缘,离群索居是萧音对于家的映像。父亲除了偶尔干些零活儿,就是醉酒在家睡觉。有时醒了,也只是在家里发狠,或辱骂殴打母亲,或辱骂殴打萧音。所骂之词,无非就是萧音是个扫把星,带累一家人总是搬家,只能住在如此破落的房屋里。母亲每每心疼萧音,将萧音使去门口玩耍,父亲更把气出在母亲身上,轻则拳打脚踢,重则裤带加身。
幼年的萧音,眼中总是带着茫茫然的惊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往见过某位邻居家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除了抱着,就是亲着。萧音心里艳羡,却从不敢与父亲亲近。那高抬的手,似乎下一秒就会落在自己脸上、身上,随之而来的就是熟悉的疼痛。
母亲待萧音总是好的,只是可惜,母亲口不能言。每次挨了打,等父亲再次睡着之后,总会一个人默默的收拾满屋的狼藉。萧音这时才敢走上前,轻轻用小小的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她不敢用力,母亲脸上永不消退的青紫,一定很疼!
一直到她7岁那年。
别人家的孩子3岁上幼儿园,6岁上学前班。萧音7岁了,只在山间见过别的孩子,踏着清晨的阳光,走过田间的小道。母亲在一旁的地上摘着野菜,萧音跑过去将母亲拽起,问母亲,他们身上背的包包也是用来装野菜的吗?母亲不出意外的沉默了,她无法告诉萧音,这些孩子是去上学,他们身上背着的是书包,里面放着要学习的课本。那些是萧音从未曾得知的,而母亲的肢体语言也无法将这些表达完全。
傍晚开始下雨了,雨势很大。家,不,破败的屋子抵不住雨水的冲刷,下到屋子里,淋醒了醉酒的父亲。他开始只是在床上大声辱骂母亲,见母亲只是默默的找东西接雨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过枕边已经被雨浸湿的裤子,劈头盖脸的挥向母亲。母亲避无可避,只能一边用手护住萧音,将惊恐的她推进家中唯一的衣柜,并将柜门合上。
父亲的殴打辱骂不知进行了多久。萧音随着母亲在外面摘了一天的野菜,傍晚又淋了雨,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也被淋进来的雨水打湿。萧音觉得很冷,很冷。疲惫和湿冷将她渐渐拖入梦中。
水,到处是水。不知哪儿来的大水淹没了萧音身边的一切,母亲拼着最后的力道,将萧音托上就近的树枝。好在萧音自小缺吃少喝,身量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恰恰好能抱着树枝扶在上面。母亲的手已经没了力气,萧音害怕的反抓着母亲的手,大声喊着妈妈,似乎声音够大,就能将母亲留在身边。可是她的手太小了,堪堪能握住母亲的三根手指。
正努力着,萧音却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蛇!!蛇!!!一群碗口粗细的蛇从远处的水面浮游而来。蜿蜒的身体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s型的波纹。更可怕的是,萧音看到,那群蛇的中心,由几条蛇缠绕的父亲的躯体。
蛇群马上要到萧音跟前了,她看的愈发清楚。父亲的头上脸上不知怎的都是长长的刀口,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被群蛇一缠,嘴边冒出一片血沫。很快,父亲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直至消失不见。蛇群仿佛已经感应到父亲的死亡,开始解开缠绕,于是父亲的身体,渐渐随着水波下沉,不见了。
母亲,母亲的手也快要抓不住了。萧音只能看着母亲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来不及了,蛇群已经游到跟前。先是母亲被蛇群缠绕至死,然后蛇群顺着树枝,滑向萧音。萧音想躲,却无处可躲。突然,树枝断了,萧音跌落水中,于是,水中的群蛇将萧音包围,缠绕。颈部的缠绕越来越紧,她开始不能呼吸,手脚也被缠死,无法用力。她想要张大嘴,汲取更多的空气,可是已经不行了,最后的痛苦,将萧音彻底湮灭。
萧音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家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的是村长伯伯。她愣怔怔的看着伯伯出神,梦里发生的是真的吗?她搞不清楚。
“村长伯伯,我妈妈呢?”村长守了萧音三天,原本是趴在床边睡着的,此刻听到萧音沙哑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她。瘦弱的孩子身上怕是连三两肉都没有,把她从衣柜中抱出来的时候,感觉还不如自家看门的黑狗重。
“小音乖,你生病了。伯伯带你来看病,你妈妈~~在家照顾你爸爸呢!”萧音家发生的事情村长实在难以开口。他家的情况村里人多少都是知道些的。偶尔有人进山采草药经过他家,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屋里的咒骂和拳拳到肉的声音。先时还有人进屋去劝,可是看着萧音的哑巴妈逆来顺受的样子,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可这次~~村长想起他推开屋门时看到的场景,忍不住身上打了个冷颤。
村长家出了几代的村长了,原因无他,这一家人就是善良又可靠。那天的雨下得太大,村长站在门口抽了几口旱烟,看这天色不像是夜里能停的。他想起住在村子边边靠近林子的萧音一家,虽然那家男人是个混蛋,屋里的哑巴女人和小孩却是可怜。这么大的雨,那座破屋估计也是支撑不住,万一半夜被雨淋倒了~~村长起身,随手披了个雨披,拉低帽檐,也不管村长夫人在身后的问话,紧忙走进了雨里。
这场雨下得太大了,村里的路都被冲得没了型。村长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地里腾挪,平常10来分钟的路程,今天狠狠走了1个多小时,总算远远看见那座在雨里飘摇的破屋。
走到近处,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怎么的,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音爸!小音爸!”不知屋里什么情况,村长也没敢贸然进屋,先是在门口喊了两嗓子。隔了一阵,见没人回应,才伸手推了下房门,谁知那房门竟是虚掩着的,随着他一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此时已近夜了,加上下雨,大片的乌云遮住月亮,屋里一丝光线都没有。
“小音爸!小音妈!!这是干啥呢嘛?连个灯也没有!”村长出来的急,啥也没带,又加下雨,带了火也要被雨浸湿了。
幸好屋子不大,他沿着右手的墙边摸到了床。又沿着床摸到了一双脚。屋外下着大雨,屋里也没闲着,下着小雨。
“小音爸又醉倒了?小音妈呢?”他嘴里咕哝着。冷不丁一道闪电从屋外的天空划过,闪亮的电光一瞬间照亮全屋,还不待他看清楚,黑暗又侵袭而来。
“我日哦!!”村长惊恐的声音响彻屋内。就是闪电闪过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萧音的父亲满头满脸是血,倒在床上。萧音的母亲颈上,是萧音父亲仅有的一条裤带,她倒在旁边的地下。两人俱是生死未知。
村长掉头就想往出跑,刚跑出两步,突然想起萧音不知在哪里。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又摸回屋里。床边是说啥都不敢去了,只能往另一边摸去。边摸边喊小音的名字。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了衣柜,灵光一闪,打开衣柜探手摸去。果然,摸到了萧音瘦瘦小小的身躯,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萧音从衣柜里抱出来。孩子的身体软软的摊在他怀里,头蹭到他的下巴。
“还好还好,孩子还活着。”萧音额上的温度让村长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又是一路的崎岖,况且手里还抱着孩子,村长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了自己家。到家才发现,萧音发着高烧。又赶紧叫村长夫人为孩子换了身干衣服,带着孩子,向村卫生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