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余晖向下伸出干瘦的手，霍病虎反应极快的在刹那间一把抓住了欧阳余晖的手，欧阳余晖长大了嘴，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霍病虎听见欧阳余晖的肩膀处传来喀喀的声音，心知以欧阳余晖如今的身体，只怕就算拉住了他，肩膀手臂也会被拽断，咬着牙正在苦思解决之策，手上却因欧阳余晖手中滑腻的血而握不住，指掌一滑，身体猛地向下坠落。
地上的明仁堂众人一阵人仰马翻过后，看着面前平地而起的诡异巨塔瞠目结舌。原本欧阳余晖站立的地方如今高耸入天际，无数人面哀号着组成了一座顶端形如一只巨手的怪塔，巨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天，那两个原本矗立于天地间不知高几千里的巨人不知何时缩小了身形，此刻高高地站在那掌心中俯瞰着身下。
霍病虎往下坠落的一瞬间也看清了欧阳余晖所在的地方已成了巨塔的顶端，那巨手的掌心上两个自称神使但形容更像经书上所谓域外天魔的一男一女正神情倨傲地冷眼看着霍病虎下落的身影，欧阳余晖无助的身影跌坐在他们中间，霍病虎胸中一股怒意涌上，并指如刀，运起内力狠狠地往面前无数面容组成的塔身上插去，顿时只听凄厉地惨嚎声响起，霍病虎掌刀随着下落将塔身上那些人面破开了丈许长的口子，被他一刀两半的人面纷纷溅射出污血，淋了霍病虎一个满头满脸。
“献祭开始了！”那成百上千的使徒怪叫着，透出一股狂热的气息，纷纷向明仁堂众人逼近。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地面上包括曾凉莹和李云瑞在内的明仁堂众人心中充斥着无以言表的恐惧和无助。
霍病虎身形下落之势终于止住，他紧咬钢牙，双手运足了内力五指如铁钩般勾起，两手交替着向上攀爬，每一下都将五指狠狠地抠在那些人面上，激起阵阵凄厉的号叫，溅出汩汩的污血，霍病虎毫不理会这些，拼命地往上爬着。
欧阳余晖跌坐在巨手掌心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两个形容诡异的不只是人还是魔的一男一女，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在真实的世界中。
“你在害怕么，蛟？”八肢男淡笑道，被缝死的嘴唇根本就没有动，沙哑的嗓音就传到欧阳余晖的耳中，“是惧怕超越凡人接近神祗的我们，还是惧怕你的即将到来的未来？”
双翼女把脸凑到欧阳余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欧阳余晖能感觉到她的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一股甜腻的气息渗入心脾，双翼女嫣然笑道：“那就回头审视过去，看清楚你是什么人罢。”
话音刚落，欧阳余晖眼前一黑，待周围亮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街上奔跑着，还是幼童的自己孤身奔跑在街上，左顾右盼却看不到一同玩耍的伙伴，生而知之的欧阳余晖在方圆数十里都颇有名，哪怕他还只是个黄口小儿，却早早地显露出迥异常人的言行举止，附近的孩童都以他为首，连不少大人都对他心存敬畏，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这具只有七八岁的身躯里，却是有着二十余年记忆经验的灵魂。
欧阳余晖渐渐放慢了脚步，看着西下的夕阳，却还不想回家，远处的宫殿那明亮的鎏金飞檐在夕阳照耀下显得如此耀眼，他要去那处宫殿，却无人陪伴。
突然周围暗了下来，欧阳余晖赫然发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当中，脚下全是残缺的尸体，不少尸体的面貌那样眼熟。
身高七尺一袭雪白战袍的成年欧阳余晖又出现在面前，手按剑柄淡然地看着在尸体堆上手足无措的幼年欧阳余晖，开口道：“不是说好要到那处宫殿去么？怎么停下了？”说着指着脚下令幼年欧阳余晖觉得无比面熟的尸体道：“为了得到你的天下，他们已经都死了，你要半途而废么？”
幼年欧阳余晖惊慌的摆手道：“怎么可能都是因我而死呢？不可能！”
白袍欧阳余晖冷冷地道：“看看你身后。”手一指，幼年欧阳余晖顺着他手指方向朝自己身后看去，只见身后是无尽深渊，而自己站的地方，是用无数尸体堆积起的台阶。幼年欧阳余晖愕然地转头看向身着白袍的自己，嗫嚅着不知说什么，白袍欧阳余晖继续道：“后悔了？若是后悔，从一开始便不要选择这条道路，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耳畔传来打斗声、利刃刺入人体声、战场上马鸣风萧声、憾人心神的厮杀声，不停击打在幼小的欧阳余晖心上，眼前一幕幕闪过，暗杀达官要人，夺取军镇，攻打城池，身边的人不停倒下永远不能再站起身，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死去，或为自己而死，或被自己杀死，欧阳余晖瞪大眼睛看着这闪现的一幕幕，眼前一花，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他脚下，他低头一看，是死不瞑目的欧阳元醴，他噙着泪将自己妹妹美丽的头颅捧起，心中涌起悲伤和悔恨。
“你没有资格后悔。”白袍欧阳余晖看着幼年欧阳余晖淡然道，手中抽出剑指向那远在天边的宫殿，“否则便到不了那天空之城，得不到天下。”
幼年欧阳余晖咬着唇，捧着欧阳元醴的头颅，开始一步步继续向上攀登，向着那天空中的宫殿前进，“是也，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为了得到我所渴望的东西而来，我不能后悔，因为若是后悔的话……”心中对自己说着，欧阳余晖捧着妹妹的头颅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云上的宫殿，“若是后悔的话，便什么都没有了啊！”
白袍欧阳余晖淡然一笑，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周围景象一变，欧阳余晖赫然发现自己仍旧跌坐在人面组成的巨掌上，不由心中疑惑，那八肢男却似乎听见他心中疑问，淡淡道：“那不是幻象，是你意识世界中的真实体现。”双翼女声音如银铃地般说道：“看啊，那就是你。”说着展开双翼面朝欧阳余晖，让欧阳余晖看着她双翼上浮现的一幕幕场景，“走在数以千计的同袍尸体上，走在数以千计的同袍所筑起的数以万计的敌人尸体上，走在连何方神圣也不知道的尸体上，你们一路是踏着尸体而来的，因为这是你选择的道路，你带领他们走上的道路。这是你唯一的愿望，以无数尸体堆积成台阶，以天空中的宫殿为目标。”
双翼女面色一正，收拢双翼，直视欧阳余晖的双眼继续说道：“然后，现在你的那条道路断了。但是，你看看。”双翼女说着看向巨塔底下集结在一处却仍一直仰望着塔顶的明仁堂众人，欧阳余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助你一路走来的他们，就像一片片蛟的鳞甲，他们作为渺小的凡人此刻因不可抗拒的恐惧而颤抖着，却仍以不曾混浊的双眼仰望着你，仰望着他们的领袖，在这血腥旅途的边缘，他们为你坚持到了最后，不曾离弃。”
欧阳余晖看着塔底，仿佛看见了曾凉莹眼中的泪花，李云瑞抽搐的眼角，躺在另一架马车中不能动弹的易钧，还有数百拨下斗篷兜帽的弟兄。“他们会原谅你罢？即使此时因无尽的绝望而畏惧着，但仍会兴高采烈地迎接你，然后你就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将残破的身体交给他们照料，一切都成为过去，而你，则被梦的残骸所埋没。”双翼女的声音仍在继续平静地述说，欧阳余晖心中却已是翻滚不已。
被梦的残骸所埋没。
霍病虎奋力地攀爬着，不知抠破了多少张脸孔，染上了多少污血，听见双翼女的话，他也不由抬头仰望，看见欧阳余晖失神的双眼因为双翼女的话而定定地望着塔底。“梦想的残骸么……”霍病虎也不由得跟着念叨着，若有所思。
一切都回到日蚀前的原样，就是说，欧阳余晖依旧要以这具残破的躯体度过余生，曾经为之牺牲了一切的梦想则只剩下残骸，终究只是个泡影。
这算什么？神的慈悲？让他留下性命苟延残喘？
怎么可能？欧阳余晖缓缓抬起双眼看向双翼女和八肢男，他知道，应该有第二个选择。
“若是不满足，还有一个选择。”八肢男沙哑的嗓音响起，“假如那远在云上的宫殿对你而言比一切都重要，便把你剩下的所有都堆积起来罢，堆积在已经极高的台阶上，只要你在心里说一声：献祭，。”八肢男说着伸出一只手，手心中一团莹莹发亮的绿色光芒，仔细看去却发现那是数以百计的蚁头般细小的符文，“如果那样做，你便得到化蛟为龙的蜕变，让你能够直飞上那云霄之巅。若说命运乃是注定却又无法预料的、超越人类智慧而玩弄人类的轮回，那人类为抗争命运而入魔则是因果。”八肢男那紧紧闭着的双眼似乎直视着欧阳余晖，“神魔，不过是人所创造的抗衡命运的产物。”
“欧阳余晖！”霍病虎终于攀爬上了巨掌，浑身血淋淋地喘着粗气，看向欧阳余晖。
欧阳余晖抬眼看向霍病虎，心中有种解脱的决绝，“众人之中，只有你才是与我并肩的存在。”欧阳余晖看着霍病虎，在心里默默道，“数以千计的同袍，数以万计的敌人，唯你，能暂时让我忘却我的梦想。”
眼前又浮现出夕阳下的战场上，一片狼藉中，相互搀扶而行的欧阳余晖和霍病虎，脸上的洒脱笑容，历久弥新的记忆……“逃罢。”欧阳余晖最后再心里对霍病虎说，可惜霍病虎不能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