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淡蓝长衫的男子走进来,朝某位正顾着狼吞虎咽吃点心丝毫不顾忌有外人的少女看了一眼,目光又回转向贺逢辰,拱了拱手道:“陛下。”
贺逢辰眉宇间染上一丝不快,“啧”了一声:“哎呀,不是说了,在外面喊公子就行了,你怎么老端着礼数,没意思,没意思。”
蓝色身影一震,随即单腿蹲下,扶着膝盖道:“属下知错了。”
慕采昀这才从食物之海中分出视线来,看了看双眼直视地面的那位秀气公子,用左手肘戳了戳身边之人,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抹嘴巴,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你这个手下好拘谨——确实没意思,没你有意思。啧啧。”
贺逢辰突然笑起来盯着她,似乎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直到她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才轻轻回过去一句耳语:“那我就勉强当你在夸我了。”继而假咳了几声,说了句“好了好了,祝崆你起来吧”。
祝崆这才站起身来,刻意不去管顾面前二人的耳鬓厮磨,而是将视线移到床边的花瓶上,花瓶靠着墙壁,再往上就是一格木窗,能看得见近乎光秃的枝桠上已经逐渐冒出来稀少的新鲜树叶,忽然口中没控制住冒出来一句:“快春天了。”
贺逢辰挑了挑眉:“我怎么没发现你也有这闲情雅致看风景,不错不错,总算不是那个没意思的祝崆了。”
祝崆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敲了敲脑壳:“差点忘了,陛……公子,迎春楼那边我们的人喊公子过去一趟,好像是账本出了点问题,也好像查到了什么东西,想让公子亲自去看看。”
贺逢辰这才悠悠地站起身来:“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来敲门,说好的不要打扰不要打扰……唉,罢了,我去看看,晚点回来。还有,你给我照顾好昀儿,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慕采昀抬起头看着他,一脸茫然:“我说贺逢辰,刚刚是不是你说他没意思的,怎么现在还严肃起来了——我刚刚就不应该夸你。没意思,没意思。”
贺逢辰看着她一副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摇了摇头,嘴角又不自觉的上扬:“你这丫头真是——反正你给我好好呆着,我回来之前哪也不许去,点心不够的话让祝崆去喊小二多拿几碟过来,想吃什么就说,别……“
她赶紧摆了摆手算是打断他的话头:“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你安心地去吧,去吧去吧,我等你还不行嘛,唉。男人真麻烦。”
祝崆站在一旁,听到她“男人真麻烦”一句刚落下话音,便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贺逢辰显然觉得这种场面他还是不尴尬的好,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还没忘合上门。
慕采昀于是伸出手把糕点碟朝自己的方向摆了摆,突然发现碟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空空如也了,便看向祝崆:“祝……大人?祝兄?”
祝崆的眼睛动了动,看她指了指留有碎渣的空碟,又一脸迫切地盯着自己,于是叹了叹气,走到门旁刚要打开,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扭过头问她:“饿不饿?要不要我让小二给你做点面,还是米饭?”
慕采昀满脸都是遇到救星的惊喜:“祝兄,你也太给力了,我快饿疯了,光吃点心根本没办法填饱我的饥饿!什么面条啊、米饭啊、鸡腿啊、粉蒸肉啊、煮青菜啊,这里招牌的好吃的美味的可口的都给我来一份就好了!”
语毕,她揉了揉肚子,它很应景地呐喊出了想吃东西的哀鸣。
祝崆想,如果状态能显示出来的话,自己现在应该是满头黑线:“你等着,饿的话你忍着点,我叫小二多上点吃的。”
慕采昀重重地点了点头,吧唧吧唧嘴,一个翻身又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小二很快就“咚咚咚”地跑上了楼,听着祝崆语气加强地不停重复着对他讲“上最好最贵的菜”,笑得合不拢嘴,知道是遇到贵客了,连忙点头应下,又“咚咚咚”跑下了楼。
慕采昀皱了皱眉头,听着祝崆把门关上的声音,开了口:“你能让那个小二声音轻点么,跑来跑去震得我脑袋疼。”
祝崆见她侧了侧身子,又把门打开,冲着楼下喊:“叫你们店里的人端菜上楼的时候小心一点儿,别扰了别人休息!”
楼下应了一声拖长尾音的“哎”,他这才关上门,像是放下心来了,却又瞧见慕采昀揉了揉耳朵,便问道:“怎么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歪着头盯着他看,神色古怪:“我可以说,你刚刚的声音太大了,更让我头疼吗——算了当我没说。”
祝崆显然有些感到局促不安,她也察觉了,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哎呀,没事,那就不休息了,反正我也睡了一天了,来来来,坐。”
他试探性的扬了扬眉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掌所搭的床榻。
她这时候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别磨磨唧唧的,陪我说说话,不然我无聊透了,跟在冷宫也没啥区别,没人唠嗑只能发呆睡觉了——也就吃的比那边好了点。”又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空碟。
祝崆于是到她身边坐下了,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发香,还好不足以让他心神太过动荡不安。他正想着如何找话题开口,没想到却听得她娇俏的声音砸入耳中:“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怔了怔,将半僵的头微微转了过去,正好对上她过分明亮的双眸。
以前?多久以前?他想。
是当时刚进裕王府的第一年春天,她看见自己站在裕王身边,远远望过来的一眼?
是那年春天她非要爬上假山玩,跌下的那一秒他恰好路过,于是飞奔过去双手接住,自己却重摔在地上,她抬起头惊讶地盯着他,攥着手帕帮他轻轻抹去额角疼出的细密汗丝的时候?
是每次她在窗边读书,他都会侧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听她温言软语,春夏交节她总爱开窗,有次她忽然发现他,以为他是哪来的坏人,直接将手中书砸到他头上害他没做错什么也仓皇逃跑的那时?
还是那次,在她出嫁前的那个宴会上,他站在陛下身侧,而她有些犯春困,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四处环视,目光掠过他似乎有少许停顿的时候?
而现在也是春天。
“可能是错觉吧。”她却这么自问自答。
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太过关注。
祝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吐露出半句话,只是讲着:“饭菜怎么还没上来,我去催催。”
慕采昀不知他为何如坐针毡,便只是妥协地颔首,任他去了。
窗外有风吹进来,舒适宜人,她高兴地眯了眯眼,感叹:“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