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已经盯着面前的木剑看了三天。
木剑就捧在他手中,举在胸前,凑得很近。木剑还是木剑,没有什么变化。但白玉京却将它当成宝贝,睡觉时带着,吃饭时看着,走路时盯着,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大美人似的。
同门们看见,都当他染上了魔怔。就连走过云桥,再看见那些青春美丽的少女,他也没有调笑的意思。
那长发男子挥出的三剑,已经让白玉京为之迷醉。
那天,他从奇妙无比的感悟中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旷野中只剩下他一个。远处的沧河依旧流淌不息,河中的孤峰仍默默耸立在夕阳之下。若不是他胸前系着一块质地润滑,冰凉小巧的玉佩,还站在这枫叶弥漫、花香四溢的山坳中,他几乎以为那是一个梦。
但谁能说那不是一个梦呢?
白玉京已经领悟到那三剑代表着剑修的三个境界。
人是人、剑是剑,这乃是第一个境界。不但粗鄙肤浅,而且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境界,人人都能达到。只要你用的剑够好,只要你稍微有些灵力,都可以挥出那一剑。
人剑合一,这是第二个境界。人即是剑,剑即是人。手中剑与人中心契合,能做到剑随心动,灵由意发。这样的一剑已可称之为妙境,已可算登堂入室,能称之为高手。
第三个境界已经接近神灵,那就是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天地万物已可为剑,树木花草,流沙滴水,皆可为剑。
古语说一法通万法通,的确不错。用剑如此,用刀也是如此,用任何法宝都是如此。从有到无,从无又到有,化有形为无形,化繁杂归于致简,这就是大道真理。
现在白玉京就好像在抓蝴蝶一样,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无法言明,那缥缈的感觉就像翩翩的蝴蝶,从指缝中溜走。
白玉京喃喃道:“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自信自己已将迈入人剑合一的境界,但他却对第三剑有些疑惑。
“为何是三剑?”
并不是他不相信长发男子,他确定还有第四剑——这是他的直觉。但第四剑是否就是剑道的至高境界?他不敢想象,连第三剑都如此惊天动地,那第四剑更难以想象。
白玉京低头冥思苦想,无意识中开始咬起大拇指的指甲。
旁人看见他这样子,纷纷摇头,有的少女已掩嘴轻笑,一人轻声道:“你看他那样子,像不像个木头人?真不知道那把剑有什么好看的,难道那是他老婆不成?”
另一人道:“我看八成是了,要是没了那把剑,他岂不是要疯?”
这声音虽小,但一个人处在奇妙境界中时,耳力总是远胜平时的。听到那句话,白玉京眼前一亮,霍然起身,喃喃道:“没有?不错……不错……没有,正是没有!”
他放声大笑:“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
空旷的校场上都被他的笑声掩盖,吓得旁人纷纷走开。
高进抱着剑,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冷冷看着白玉京。从他对着木剑发呆就一直在注意。蜀阁一百三十五名少年弟子中他看得起的人不过五指之数:长歌、柳依依、秦小洁,最后就是白玉京。
恰好白玉京也用剑,对于用同一样兵器的人,人们心中时常有一种争胜之心,总要分出个高下才舒服。
高进也不例外,他很早就想和白玉京打一场,看看到底是他的剑快,还是白玉京的剑强。可惜白玉京整日浪荡,能在蜀阁看见他的日子不多,看见他时不是在段无涯的后花园捉虫,就是在树上挂着。
白玉京很少和人动手,即使动起手来也不认真,好像别人并不值得他认真一样。
每想到他散漫的笑容,高进心中不由有一股怒火。自己如此认真对待的事情被人轻视,偏偏那个人还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台,被老师一同夸赞,你能不生气?
高进觉得白玉京不配。
时间已近正午,阳光灿烂,一片明媚。
白玉京感觉心情实在是畅快极了,为了这个问题三天来茶不思饭不想,如今想明白了怎能不高兴?他打算到飘香楼好好吃一顿犒赏犒赏自己。
但他刚想走,高进就拦在了面前,凝视着他:“看来这几天你的收获不小。”
白玉京一看见高进就知道麻烦来了,高进对自己的敌视之意素来浓郁,连瞎子都看得出。但自己又不想和他动手,随即打个哈哈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吧。”
高进冷笑道:“三天的冥思若是用马马虎虎来形容,那世上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收获匪浅?”
白玉京淡淡道:“高僧名士常常面壁思悟数月,圣人更是穷尽一生,我这三天能算什么?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高进冷冷道:“无论你怎么说,今天都要跟我打一场。”
白玉京大感头痛,打架又不是吃饭玩耍,既不好玩又容易受伤,怎么这个人就这么执着?
高进可不这么想,在他心中只有登上剑道巅峰这一目标,任何拦在他面前的人都是他的对手。很不巧,现在白玉京就已经拦在了他面前,已经成为他的心魔,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白玉京眼珠一转,道:“过两日就是大考之日,你我现在还是保留实力比较好,不然有个什么闪失耽误了考试岂不是得不偿失?”
高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道:“好。”
白玉京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才像句聪明话嘛!”他已几乎看到飘香楼的红烧猪蹄、排骨面、爆炒猪肚在向他招手了。
飘香楼就在城中,离蜀阁不过三里,在那条笔直的林荫道旁。可见宽而大的红底金字招牌挂在楼下大门上,即使是往来跑堂、门外迎客的伙计穿着都极得体,说的话也很体面,就连最讲究的人也没什么毛病可挑。
白玉京站在大门前,却没了半点想踏进去的意思,远远的站在路边看着,远远的闻着。
他吞了口口水,苦笑着对身后的人道:“你别跟着我好么?两个大男人形影不离算什么样子?”
高进面无表情,道:“你吃你的饭,我走我的路,有什么问题?”
白玉京苦笑。“没问题,太他妈的没有问题了。”
这一路,他走,高进走,他停,高进停,他御剑,高进御剑。简直像个苍蝇一样跟在身后。他能说什么?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回头只会看见一张棺材脸,冷冷的盯着他。
他还能说什么?
走进大堂,满面笑容的跑堂将愁眉苦脸的白玉京迎进去,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跑堂看看白玉京,又看看高进,道:“客官是两位吗?”
白玉京不理会站在他前面的高进,道:“一位。”
跑堂又看看高进,迟疑道:“那这位。。。”
高进截口冷冷道:“难道这里只有吃饭的人才能来吗?”
跑堂忙道:“不是的,只是小的总要问清楚才是。”不愧是大老板的伙计,不但脾气好,还很尽职。
高进道:“那你就忙你的,不用理我。”
跑堂忙应是,而后记下白玉京点的菜,一路小跑的到后厨去了。
一盏茶的时间并不长,但白玉京却觉得实在太久。尤其是有另一个男人坐在你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一口茶也不喝,只是盯着你的时候。那滋味简直比吃了个苍蝇还难受,白玉京头一次觉得飘香楼上菜这么慢。
白玉京只觉浑身不自在。
高进突然道:“凳子上有钉子吗?”
白玉京道:“没有。”
高进道:“那你为什么像个女人一样扭来扭去?”
白玉京苦笑,暗道:“为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没说话,一旁的一个小姑娘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声对一旁的华服美妇道:“娘,你看他们两个多有意思,出来吃饭还要成双入对的。”
两人脸色微变,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紫衣少女朝着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又回过头去。这紫衣少女生的十分娇俏,明眸皓齿,柳眉琼鼻,一双眼睛如同天穹的闪烁的明星,明亮动人。
即使是高傲如高进见了她也不禁微微脸红。
那华服美妇嗔道:“别胡说。”她虽然是责骂,但语气中还是满带宠溺,眼神更是怜爱。
紫衣少女嘟了嘟嘴,又对面前的黑衣男子道:“爹爹,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男子微笑道:“你说对那就对。”
少女“嘻嘻”一笑道:“还是爹爹好。”
美妇有些嗔怪的白了男子一眼,看在旁人眼中,自是风情万种,她道:“都怪你,把黛儿宠坏了。”
男子又微笑道:“难道你就不宠了么?”
少女嘻嘻笑道:“你们两好肉麻呀!我看不下去了!”她身形一晃,便坐在白玉京高进两人身旁,而那对夫妇也不在意,任由她胡闹。
随着少女到来,一阵幽香也随风而来。像白玉京这样脸皮厚的还好,但高进脸颊却有些微微发红。也难怪,这少年太过痴迷练剑,此时突然来了个年纪相当的少女,离他又那么近,长得又那么好看,笑的又那么甜,你叫他怎么不心慌?
白玉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高进,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少女手托香腮,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两个,道:“没事呀。”
白玉京又道:“那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都是臭男人,待久了连你也会染上臭味的。”
少女道:“难道我不能过来吃饭吗?”
白玉京道:“不能。”
少女道:“为什么?”
白玉京道:“因为我只点了一个人的菜。”
少女看向高进道:“那他不吃吗?”
白玉京微微一笑,道:“他吃剑就行了。”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从黑亮的眼睛里、从弯弯的嘴角上流露出来,吸引住少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