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霍光也送上路以后,霍达也启程了。依照本能的感觉,他让霍光先把他的府邸收拾好,他会很快回去住的。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直到他死,他也没能再踏上霍郡一步。这自然是后话。
眼下,他的行程并不匆忙,他把每天的路程和速度定在八十里。只要走够这么长的距离,不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安排人马驻扎休息。之所以这么做,是他想借此次回程更多地了解和观察这片他从未涉略过的土地,考察这里的风土人情和人民的生活状况。
当然,他还想借此机会,徜佯和忘情于这陌生而美丽的山水之间,缓解和舒展半年以来的思想压力。每到一处,他都要吟诗一首,然后珍藏于行李匣中,好回去送给菲娅鉴赏。
这一行程,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有菲娅的陪伴了。从心里讲,他的诗其实都是写给菲娅的,他始终觉得只有菲娅能理解他的情怀,能听得懂他其实很孤寂而寥阔的心声。身边的几个官吏,也有舞文弄墨的,但他从不展墨于他们。他们身上不可避免的官腐和铜臭气,使他常常有种居高临下傲睨一切的感觉。
每到一地,他都要召见当地官员,询问人口和生产,赋税和杂役,然后因人而异地予以一番训导。他不接受地方官员的馈赠,也不接受他们的宴请,相反,还要根据送来礼物的厚薄,进行惩戒。凡礼品价额超过二百块钱的官员,他立刻予以罢免,低于这等价额的则予以斥责。
以至以后途中所到之处的官员,吓得连一根针也不敢敬奉了。到是有一个衣衫破旧的县令,突然得到了提升,被任命为州府大员。随行人员都迷惑不解,小心地提示霍达,"此人衣冠不整,脸有病态,骤然擢拨,恐众人不服。"
霍达手拍案几,慷然道:"不然也,此公衣冠褛褴,必不是装穷,乃勤政知体,尔等休听他人口舌噪。霍达这一怪异之举,后来记载到了大秦的史册之中,并编入了学校教材。后人却对此褒贬不一,有人指责霍达做秀。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如果说霍达这一回程,还有什么颇感意外和兴奋的事,那就是他竟十分偶然地遇到了玛莉和他的丈夫伽图。随着霍达一路对官员的惩戒,霍达的名声越来越大,后来竟有些神化了。说霍达是达布神转世。
以至后来每到一处,周边的百姓都拥到官道上要一睹相国的尊容和风采。大秦长久地挣扎于贪官污吏的淫威之下,骤一听说还有一位大官能伸张正义,为民做主,就无不激动,奔走相告了。
玛莉就是被神化了的传说吸引到官道上来的。她对霍达当然是很熟悉的了,所以她并没有把霍达想象成什么能吞云吐雾降甘霖于天地的神物,她只是在分别多年之后,想看看这位昔日的本族兄弟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况且,她和伽图本来就居无定所,成了四处游走的盲流。凑到官道上看看热闹,然后再寻它途,也不影响什么正常生活。那时的玛莉也年近五旬,但看上去,相貌远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自从玛雅在大火中成为一片废墟之后,她和伽图就开始了流浪生涯。
她们最早在靠近威尔兰的边境给别人放牧为生。但是威尔兰自从复国战争开始,就岐视和迫害玛雅民族的人。她们只好再一次逃亡。尽管她和伽图在漫长的颠沛流离中学了许多维持生计的手艺,但始终没找到一处可以安居的地方。
许多地方的人都存在排外倾向,都仇恨最早发动侵略的玛雅氐族。她们只好带着已长大成人的仨个孩子和愿意随同他们同生共死的同族氏人,奔走于无休止的流亡之中。
这是一支约千余人的流亡大军。他们在长期的流浪生涯中,精通了民生必需的许多工艺制作,而且能吃苦,善隐忍,会算计。后人把这支居无定所的盲流称为"吉普雅人。"那天霍达能认出玛莉也属巧合。玛莉本人并没有借此相认,从而攀龙附凤的什么想法。
这个看似头脑十分简单的女人,有一种至死不变的冥顽性格。那就是,即便马上就要饿死,也不会向什么人乞讨。她仅仅是出于好奇,也可以说,出于对霍达的思念,才会在万人拥簇之中,喊出让她后来也十分慌恐的话。
来瞻仰相国的人太多了,开始的时候,玛莉还挤不进去。但她身高马大,而且声音宏亮,当霍达坐着的八驾车就要飞驰过去的时候,玛莉觉得应该对这位当年的玛雅人说句什么了,要不,也许今生今世再无此机会了。
于是,她操着一口浓重的玛雅口音对着正茫然地向民众招手致意的霍达高喊了一句,"霍达,好样的,你没丢玛雅人的脸呢。"
玛莉的声音太尖利了,那是长期生活在荒寂之中特有的唯恐远处听不到的呐喊,所以,霍达在嘈杂纷扰的喧闹之中,自然是听到了。他的心象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划了一下,骤然惊出一身热汗。
应该说,霍达是个有点腼腆倾向的官员,他从来不想在百姓面前摆谱。所以,这一路大受拥戴的场面,着实让他有些慌恐不安。所以,他这一路尽量不把头往车窗外面看,只催着车夫驱车快走。
但是,玛莉这一喊,他不得不停车了。当他刚把车门打开,蜂拥而上的百姓便围了上来,一声声呼唤他"青天大老爷,救命恩人"、"观音菩萨",几乎将一切救世主的赞语都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