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处，他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他在门口停留了好久，犹豫着是否需要进去讨点饭吃。他怀疑自己最终能不能张开口，正蹒跚着，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蓬头垢面地走了出来，看见他不禁惊叫着后退了一步，又很快地返身将门关上了。
他正要返身走开，门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一个披着破棉袄的汉子。他身后那方才的妇人探头探脑地紧张地张望着。
那汉子却不惧，迎面向他走来，"喂，你要干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过路的"。
"你要去哪里？"
他一时慌了，茫然地向前面指指，"前面。"
"去什么村？"
他"哎哎"地说不出来，"我走得又饿又渴，想想......"。
"想要点饭吃不是？"
他赶忙点头。
"那你进来吧。"
他慢慢地随汉子走进院子。院子很大，但空落落的。屋里却很窄，而且阴暗，他只嗅到一股浓烈的尿臊味。汉子跟妇人在忙上忙下，炕头的三个小孩惊悚地扯着被子躲到了墙角。
汉子问他是那里人，他不想回答，想到自己还要讨吃，只好说是城里人。汉子又问他几句。他都含含糊糊搪塞了。他连头也没抬，他正为自己这最后的乞讨而羞愧。
饭端了过来，一大瓷碗玉米糊，还有半碗萝卜咸菜，俩个窝头。他没言语，接过便埋头吃起来。他吃得飞快，很想一口都吞到肚里。连炕头傻看的一个秃头男孩也为他的狼狈吃相嗤笑起来。他顿感慌悚，吓得竟然放下了碗。那汉子冲炕头瞪了一眼，又催他快吃。
他把为他预备的饭菜全部吃了进去。他满心羞愧，为自己临死前这般饕饕而惶惶不安。他抹了抹嘴，想起身上还有一块仅存的大洋。他掏了出来递给蹲在他一边的汉子，"这是我的饭钱"。汉子惊得跳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快收起。"
他把大洋放在炕沿上，"留给你们吧，我要它也没有用了。"
汉子飞快地将大洋抓起来，又塞到他手里。他又固执地放在炕头，然后飞快地关门而去。汉子抓起大洋追他出来。他不禁眼泪夺眶而出："你们留下吧"
汉子见他如此执拗，不禁吸了一口气，"这顿饭连两个铜板也不值呀。老弟，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他慌忙跑开了。吃了饭后，他顿觉身上有了力气。这下便可以去死了。他想自己应该走得远点，至少离这户善良人家远一些，免得他们将来知道伤感。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风也停了，蓝天、白云，洁静而沉寂的田野，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而他，却要走一条死路，如此一想，眼泪又不住的流下来。快快解脱去吧。他怕再走一程，自己消失了一死的勇气。
正巧，他看到一片果园。就在这里吧，他对自己说，这是一片苹果园。树木矮小。他拾了一枝稍高些的树，看看四周，正是一个了结自己生命的好地方。他解下裤带后，在地上踯躅了一会。
他闭着眼在头脑中极快地把自己短暂的一生回忆了一遍。他仿佛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一直对他深爱倍至的祖母。他想到马上就可以与他们见面了，心里涌过一阵热流，这热泪也增发了他死亡的勇气。
他一下弹跳起来。再一次长长地吁了口气，就在那一瞬间，心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求生的念头，他还是果决地用双手去抓那根系在树枝上的圈套。马上就在这里了结了，干干净净地了结了。
就在那一刻，一声巨响，"干什么，那个人你要干什么？"他愣怔了片刻，以为是一种幻觉，一种来自求生本能的幻觉，但还是回头去看了一下，不是幻觉，果然有一个抱着羊铲的牧羊人。
正以跑马的速度奔了过来。牧羊人一冲过来，就一巴掌将他从圈套下推到一边，他摇摇晃晃跌了几步，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
"你干吗寻短见呢？"那人还喘着粗气，他赶的羊群也涌了过来，将秦兆丰团团围住。这些羊"咩咩"地哀鸣着，仿佛一群失去爹娘的孩子似的俯视着他"
牧羊人走近，弯下腰冲他莫名其妙地盯视着，"老弟，你这是何苦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清早跑这儿做这营生。"
他紧紧闭着双眼，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出来，欲哭无声。他想着自己的几番寻死不成，感到莫大的悲伤。为什么总也死不了呢。他在心里痛彻地对自己呼喊道。
"起来吧，老弟。"牧羊人伸手拽他。他极力抵抗着，心里埋怨着他的多事。但牧羊人手劲很大，轻轻一提，就把秦兆丰扯将起来。秦兆丰还是不肯睁眼。
那人讪笑几声，不一会，将秦兆丰的裤带扯了过来，扔在秦兆丰的身上，"老弟，别想不开。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也不是个受苦人。你再难活也没我难活。"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是一个粗糙的然而却是一张善良的面孔，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万分伤悲地摇了摇头。
"为啥呢，你究竟为啥呢？"牧羊人仍紧紧地盯视着他。
他无言以对。
牧羊人索兴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羊众星拱月似地团团围着他俩。
"老弟，不想说，我就不再问啦。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再难活也别走这条路。好死不如歹活。"牧羊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
他没有心情去听，心里仍然为自己这功亏一篑的寻死懊悔着。
"抽烟不？"牧羊人将他的烟袋递了过来。秦兆丰推开了，不无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牧羊人讪讪地，"老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活。我家离这儿不远，去我家住一日如何。"
他无力地摆摆手，硬硬地站起来。
"你不会再寻......？"牧羊人撑着羊铲，拦挡着，仿佛他一松手，秦兆丰就会立刻去死似的。
秦兆丰用力推开他的羊铲，但他的身板哪里抵抗过腰肥体壮的牧羊人。牧羊人执拗地，"你要是再寻短见，我就不让你走。"
只到秦兆丰点了头，他才长唉一声，将羊铲放下。羊群似乎也很懂事的，闪开一条路。
秦兆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牧羊人不放心地又追了他一程，冲他反复叮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