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走伽图之后,霍达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相反,不安和惶恐比过去更加敲打着他。他已经预感到伽图不会终被驱逐出境。即便驱逐出境,玛莉,这个当今仍至高无上的女人,也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一个男人,会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发疯,同样,一个女人,也会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疯狂。找不到自己的男人,生性暴躁的玛莉怎么会象哑女一样,沉默不语呢。
相国府的仆人已经几次来催促他回去吃饭,他一直在相国大堂上端坐没动。眼里虽然看着莫扎新近绘制的货币模本,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这是莫扎设计草绘的第二套货币样式,早一些时候,莫扎设计过一种绘有扎谷风景画面的货币,霍达不太满意。
直到莫扎最终决定正面绘上兆丰大帝的头像,霍达才长吁了一口气。秦兆丰出征之前,曾有意识地对他说过,他们天国的货币都印有天皇的头像,如此设计,估计将来兆丰大帝便不会有什么说的了。
在扎谷的集市贸易刚刚兴起的时候,人们买卖物品大多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两只羊换一头猪,一个烧饼换三两兔毛。
随着物品的丰富和增多,人们急切地想要一种便利的交换方式,因为想买一只锄头的人,或许恰巧没有可以交换的物品,印制一种可以长久的,等价的,可以在许多地方通用流通的货币,便成为霍达行政的当务之急了。
霍达对莫扎这第二款货币样本基本满意,并对莫扎的绘画技巧,心生敬佩,他画得兆丰大帝栩栩如生,使他对那个已经出征四年的兆丰大帝又勾起了鲜活的印象,老实说,他一直对这个莫名而来的兆丰大帝,心生怯惧。
兆丰大帝显然不同于他们扎谷的人种,他阴郁的眼神,怪异的言行,以及不无睿智的谈吐,确实常常让他听得目瞪口呆,世界原来可以是这样得呢,那都是他霍达小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呀。
达奇新制的铁钟重重敲响的那一刻,霍达在莫扎的样本上,端端正正批了八个字,"照此印制,制艺保密。"他很满意自己的书法,他确信自己快赶上兆丰大帝了。
就在他刚刚把笔掷在案头的时候,一个衙役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随后又如同野狗一般,跑进三个蓬头垢面的衙役。
"大胆,放肆。"他刚生气地喝斥完,便发现第一个冲进来的衙役满面血迹。"怎么回事?"
"皇后把伽图抢走了。"满脸是血的衙役一边擦着脸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随后,那三个衙役也纷纷诉苦,说他们如何遭到玛莉皇后的棒打。
霍达惊得浑身颤抖。他很快就从衙役纷乱嘈杂的哭诉中,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们刚刚把伽图押解出约有十多里,玛莉便骑着马赶到了。玛莉那时已学会了骑马,她不仅是玛雅氏族第一个敢吃螃蟹的女人,也是第一个学会驭马的女人。
要说凭臂力,玛莉大概不是他们四个人中任何一个的对手。但他们都知道她是不可凌犯的皇后。照大秦帝国的规矩,他们一见皇后是理应向她跪拜的。
只不过曾经跪拜过一两回,玛莉都不当回事的拒绝了。眼下,面对玛莉一脸凶恶的吼叫,他们只能死死地看守着已被绳索紧绑的伽图。
"你们给我把伽图放了。"
他们谁也没有马上执行皇后的命令。相反,还虎视眈眈地看守着已蠢蠢欲逃的伽图。
玛莉跳下马来,将一个衙役推倒,便要去解伽图身上的绳索。"使不得,相国会要我们的命。"四个人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用身体挡护着伽图这个犯人。
玛莉不容分说,甩手就在一个衙役的脸上抓了一把,当即,那个已养得肥胖的衙役脸上便出现五道血痕。玛莉又抢过一个衙役手中的木棒,在他们身上猛抡起来。他们当然不敢反抗,顷刻间便被皇后打得屁滚尿流,狼狈而逃。
"你们回去告那个破相国,伽图是我的丈夫。"玛莉冲他们大声吼道。"谁再敢动我的丈夫,我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请相国惩罚我们吧。"看着霍达长久的低头不语,衙役们不知所措。他们知道,霍达是个轻易不动肝火的人,如果一动怒,那将是如洪水决堤,这是他们领教过。今天闯此大祸,相国断然不会宽恕他们的。
"没你们的事,你们用餐去吧。"好久,霍达才对他们挥挥手,看着他们将要出门,又叫住厉声道,"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听见没有。"
很久以后,霍达都认为,这是一件对他来说很丢面子的事情。自从执政以来,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被人抗拒的事情。传将出去,大秦帝国的朝纲就会被人轻蔑,以至逐步破坏,甚至达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这件事不能不令他忧心忡忡,但他却无计可施。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普通臣民,而是仅次于兆丰大帝的皇后。刑不上大夫,刑就更不能上这个皇后了。
相国府的仆役将饭给他直接端在了大庭。他挥挥手,又让端了出去。没有食欲,只有满肚肝火,却又无处发泄。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找莫扎商量对策的时候,庭外突然响起一片喧哗。
他已听出是皇后玛莉,顿时又惊出一身冷汗。这个皇后,也太放肆了,抢了人也就罢了,如今又闯到这里闹事,也不嫌丢人。
他想躲起来,但还没等他去藏身,玛莉已冲了进来,她一手拉着伽图,一手挥着一条长长的木棍,头发蓬乱,两眼喷火,气喘吁吁,那里象个皇后,简直如同井市泼妇。
"霍达,你别想给我溜。"玛莉说着举起大棒。看她的样子,似乎霍达一走,她就抡棒要打。
"你要干什么?"霍达努力镇静着。照过去兆丰大帝的律法,他也本应给玛莉下跪,但他现在不想卑躬屈膝,是她皇后违反了帝国的法规。
"我要和伽图结婚。"玛莉毫不羞惭地大喊大叫。"你们那狗屁法律不是让登记么。我今天就登记。"
霍达倒吸一口冷气,玛莉真的疯了。
"我们不能给你登记。"
"为什么?"
"你是有夫之妇。"
"我和兆丰大帝离婚总可以了吧。"
"你不能离婚。"
"为什么?"
"因为你是皇后。"
玛莉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我不当这个狗屁皇后了,这个皇后有什么用,几年也见不着自己的男人。"
"兆丰大帝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就是回来了我也要和他离婚。"
"不是谁都可以当皇后的,皇后是至高无上的女人。"
"我不稀罕这狗屁皇后,我就想有个实实在在的男人。"玛莉已冲到霍达的身边,"你少给我罗嗦,马上给我登记。"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登记。"
玛莉举起木棒,但棒到空中,还是落不下来。"你爱登记不登记,我反正和伽图结婚了,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老婆。"
"你会后悔的。"
"我绝不会后悔。"玛莉牵起伽图的手,"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
伽图一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的老婆。从进来开始,霍达就发现这个一脸蠢相的男人始终在心满意足地盯着自己的女人,眼睛里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欢悦。
玛莉象牵一头自家的羊一样,牵着伽图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示威地冲霍达喊:"你再敢动我的男人,我就和你拼命。"
疯了,玛莉真疯了。为了这个呆瓜似的男人,竟然放弃了尊贵的地位,实在愚不可及,荒唐,荒唐透了。直到他静下心来,细细品位这件令人困惑的事情时,才想起,玛莉是一个从未读过一天书,也不认得一个字的女人。她还处在愚昧之中,霍达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