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五日早上十点,我佯装淡定地紧握着手机,静静地守候在电视机前,等待着高考分数线的公布。母亲在厨房里张罗着午饭,房间里的小外甥还懒洋洋地睡着。一切似乎与寻常没有什么不同,这本该是家庭平和的一天。
母亲轻手轻脚地走出厨房,脸上满是汗水,额前凌乱放着的头发随着汗水黏在一起,但这并不能遮盖住她眼中紧张的光亮。她拖着那件不大合身的围裙,悄悄来到我的身边坐下。
“怎么,有什么消息了吗?今年的分数线是多少呢?”母亲边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边轻声地问我。
“重点线550分。”我只回了这么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内心百感交集。高考后的那几天,我其实已经对完了高考试题的答案,自知这个数字对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怎么样,考了多少呢?”母亲十分焦急,我分明看见,她的眼里满是期待。
“506。”我支吾着,纵然脑子里有千言万语,可终究只能吐出这么一个数字。
“差这么多啊……”母亲的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惆怅。“那你觉得,能读个本A吗?”
我没有回答。
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失落,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地起身回了厨房。我关了电视,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班群的消息涌动,考得好的人没有开口,考得差的人不敢发言。恍惚中似乎有一群人出现在我的眼前,傲然俯视着那自立清高的王者,将手上冒着寒光的尖刀狠狠地推入他滚着热血的胸膛。我并不怨恨他们,只恨自己的无能。那一刻我彻底束手就擒,任它现实冷漠惨淡,任它满瓦雪霜,淹没于我。房厅里很静,只听得见我自己加速的心跳。离奇的静谧中,只有厨房里隐约传来母亲与父亲电话的交谈……
“怕是没有多大的希望了,你早作打算吧…”母亲叹了口气,“两个本B,要怎么读?”
母亲的话像是一块千斤巨石,彻底压垮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份倔强。我深知若是高考失利,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怎样的变故。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捧着钢锅的把手,锅里的米粥向外泛着一层白色的热气。她在挨近我的一边坐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面容,仿佛眼下小屋内的压抑从未有过。我平静地望着锅里泛起的白气发呆,水气慢慢地从锅底旋起,然后又慢慢地升上空中,直至最后,化为乌有,一如自己这一年里所有的期望与等待,灰飞烟灭。
“爸说了,考得不错了,你尽力了就好啦。”母亲手里握着木勺,往饭桌上的瓷碗里舀着白粥,“你去问问老师同学,看看志愿怎么填,你想读什么就去读,不要担心其他问题。”
我没有回应母亲的安慰。高三一年,我当真尽力了吗?也许我有着千万种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可是那一刻,它们都显得极其的苍白无力。
我捧起饭桌上装着热粥的瓷碗,大口大口地把滚烫的白粥往自己嘴里塞去,又大口地不顾滚烫地咽下。白粥很烫,火辣地灼伤了我的口舌,热气在我的体内迅速地蔓延,转而又迅速地冷却,只留给我一具冰冷麻木的躯体,还有被灼伤皮肉的疼痛。人们惧怕疼痛,却又很擅长去用疼痛去治愈疼痛,可是皮肉疼痛易消,精神苦痛却很难治愈。人们义无反顾地用惩罚自己来治愈自己,总希望能够在一种自我矛盾的挣扎中获得最终的救赎。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是一味略为苦涩的良药。
母亲没有阻止我的反常举动,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没多说一句话。我同样挤不出半句适时的话去打破小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宽敞的客厅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还有钢锅上慢慢升起的热气……
我叫黄泉,二零一八年那年的高考,我落榜了,由此沦为了一个失败者,一个自己眼中彻头彻尾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