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难道不知道现在学生就业有多难吗？英国正在闹革命，很多人都失业了！”
“失业是对于下层人民的，亨利如果和你一样是皇家学院毕业的话，那他算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根本不必担心找不到工作。”
“可父亲.......亨利他.......算了，我不说了，您因为他是洋人，就对他天生抱有偏见，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也许，也许您该见他一面，那么我想，你会改观许多。”
“不必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但又担心伤了女儿的心，让自己显得太过独断，他又补了一句：“我顶多帮他写封信，他究竟想去哪里？”
“亨利想去哪里，我得问问他。我的意思是最好是去您的公司，您会愿意吗？”
涟漪实在听不下去了，“胡闹！工厂里都是香港人，谁能和他搭上话，他怎么和人交流？”
王静安却悄悄按下了她的肩膀，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想他来，就让他来试试吧。”
“老爷，您真的打算让一个英国人为我们工作？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搞不好我们还会被警告的！”
涟漪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
在香港，似乎有一种潜规则，从来只有港人为英国人工作，英国人管制港人，可没有英国人求着香港人给工作的。
但，没办法，自己女儿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亨利，今天就在外人面前第一次反驳自己，王静安也确实老了，他在想如果有个外国女婿会不会很有面子，工作之余会不会给自己带来许多方便，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女儿喜欢。
王家并不缺钱花，没有必要牺牲自己女儿的爱情去为家族获取利益，他也不止一个女儿。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也许自己真该见一见这个亨利。
涟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王静安否决了，“就这么决定了，让亨利明天早上来工厂找我吧。”
“工厂，那是摆着许多机器的地方吗？”一直不曾说话的潜成抬起头问父亲。
潜成爹他也没有去过现代化的工厂里看过，要是问海里的事情他是最熟的。
可工厂这种放满了机械怪物的地方，就是在中国的大陆，也只有北平、上海和广州这样的大都市才有。再下一级的城市和农村里，根本不会有工厂的存在。
王静安道：“潜成你太瘦弱了，那里是干苦活的地方，你不适合那里。”
9岁的明月也笑着说道：“工厂里一点也不好玩，里面都是轰隆隆的机器。”
“香港有未成年保护法案，不满十四岁的属于未成年人，是不能进入工厂工作的。潜成，你得等再大一点，再高一点，壮一些。”涟漪轻轻摸了摸潜成的头，她接着说道：“以前我可是负责帮老爷招聘工人的，你们不知道，在华人的工厂里是舒坦些的，一些人以为国外的工厂更先进，但是去了那里通通都后悔了，知道为什么吗？”
除了王静安众人都摇摇头，涟漪降低了声音说道：“那些人都被卖到了南洋，那里比大陆还要落后，但那里却是世界最大的贩卖人口中转站，成千上万的猪仔被送到了那里。如果你们到了外面，有人发传单给你们，说去马六甲工作，先给两百银元到了再给两千银元的事情，千万不要相信，那都是骗人的。男人去了那里，不是累死，就是被活活打死，连工钱都得不到。最惨的是女人和小孩，那可太惨了。”
涟漪越说越恐怖，一旁的明月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王静安赶紧喝住她。“好了，你又是从什么报纸上看到这些消息的，在孩子面前少说这种事情！”
涟漪却道：“不说就不说了吧，来，咱们吃饭。”
潜成暗暗发誓，一定要去舅舅的工厂看一看，去见识见识一下那种钟表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他最终得到了这个机会，那是在表妹明月生日的一天，他负责将送一个包裹给舅舅，李三叔告诉他了地址，他自己一个人就找过去了。
打开包裹的舅舅给吓坏了，他原以为那是个给自己女儿定制的项链，拆开后却是个炸弹。
王静安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差点把手里的箱子扔掉。
还好潜成足够果敢，他抓起那个像炸弹的东西就往窗外丢，同时又报了警。
最后警察们来了才发现，原来那物竟然是个模型。
他的聪明和果敢让舅舅注意到了这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舅舅也决定是时候应该把他从铺子里调到身边，可以好好培养这个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资源和心得白白教会别人，不如教给自己的亲戚。
但这件事明姝跳出来坚决反对，她认为父亲的身边已经有了亨利，不应该再来一个助理，何况潜成英语并不好，根本帮不上她爹地什么忙。
一个机会就与潜成擦肩而过。
好巧不巧，潜成爹这时候病倒了。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累病的，还是本来他的身体就有隐疾。突然有一天他就起不来床，只叫腰疼，连带着咳嗽，肺那个地方也像火烧了似的，在去了诊所诊治后，医生告诉潜成，他的父亲是患上了肺痨病和腰肌劳损。
这无疑是对他家庭的巨大打击，家里最重要的经济支柱倒了。
潜成爹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返回朝安县，王静安得知后也没有刻意去挽留他，一来这两个病叠加在一起确实难治，二来留在他家只会传染给更多的人。
潜成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留在舅舅家，还是跟着父亲母亲回去，回到那个小渔村里继续跟海和泥巴生活。
未来对他而言，似乎此刻有些灰暗，他刚觉得自己家里要好点后，命运又来了这一招。
就连同事们也喜欢嘲笑他，说他的面相不吉利，嘴凸眼凹，不是守财的相，这辈子准得折在女人手里。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一开始他是相信的，因为害怕真的面相不好，他还试着去找算命先生看看，但随着阅历的增加，他现在只觉得那些说话拿他寻开心的人的可恶，只会拿别人的劣势开玩笑。
人要学会吸收和净化那种对自己不利的话，如果是真的，就及时改进。是假的，捏造的，那就随它去吧。
他最终还是拒绝了跟父亲母亲一同返回朝安，这是权衡利弊和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一来，回到那个小渔村后，他也念不成书了，父亲只能继续捕鱼，他无疑也要继承父业。但现在父亲生了病，恐怕不能再出海了。
第二，最重要的就是钱的问题，他一个人留在香港，还有舅舅一家可以依靠，自己上着班，还能贴补家里，赚点钱给父亲治病。虽然在那个时候，痨病还没有完全治愈的方法，但靠着一直吃药，还是可以将人的那条命吊在那里，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成就有奇迹发生，人就好了。
潜成相信这世上是存在奇迹这种东西的。
